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休养一周，陈垣康复，准备回去上班，至少要把手上的事解决。
如今她成了报社的老大难问题，幸好李苒疼她，没开除。
秦山也出去做事，但他时不时发消息告诉陈垣自己在哪里，做什么，和谁在一起，甚至中午吃了什么，有没有喝酒，喝了多少，都写得一清二楚。
陈垣哭笑不得，他在怕什么？
这是她需要的安心丸，可是药吃多了，不代表不会再生病。
陈垣约了郑警官和老钱到报社，还请王总编做见证人。
她对自己的冲动行为，向老钱真诚道歉。
因为家里的事，她带着个人情绪工作，有违记者的职业操守。
如果老钱向报社投诉，她接受处罚。
不沾染酒精的老钱，也是个憨厚的老实人。
他连连摆手，“陈记者，你不用道歉，你骂的都对。我不配做父亲，我真的羡慕你的父亲，有这么好的女儿。”
拉着老钱粗糙的大手，又有几滴热泪落下。
王总编转开话题，问郑警官，“现在这事情怎么样？父子关系有没有缓和？”
郑业遗憾地摇头，一点都没有。
老钱主动去找儿子嘘寒问暖，甚至想和儿子一起睡垃圾房，只要父子能沟通。
可小钱不为所动，继续在网上发帖攻击老钱。
小区里有很多陌生人来看热闹，老钱的日子很不好过。
老钱垂着头，“我应得的，我对他不够耐心，生活不顺，把气撒在他身上，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陈垣觉得很奇怪，父子舐犊之情，老钱痛改前非，是真心要改善关系，正常人都会被感动，难道说里面有内情？
老钱下定决心，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知道陈垣是真心帮他。
“陈记者，我本来抱定家丑不能外扬，但是现在看来也守不住。我儿子是真有病，精神上有毛病，医生说是情感障碍。”
老钱的太太去世后，他照顾不好孩子，脾气也差，就只能靠打。
孩子越来越孤僻，情绪上有了问题，经常跑出去彻夜不归。
是学校的老师提醒他，孩子精神状态不对。
小钱会非常亢奋，攻击同学，还满口谎话，到处编造老钱的谎话，骗取老师的同情。
被戳穿了，也不羞惭，反而破罐子破摔，到最后连学校都不去。
他拖着小钱去医院检查，才知道真有问题。
吃药看病，一开始还有效，可药的副作用太大，小钱哭闹着又跑。
找回来，父子痛哭一场，隔几天又闹，周而复始，没有消停。
最可怕的是，小钱渐渐在外面交了些坏朋友。
他发帖的事，也是被人教唆。
网络是利器，黑还是白，却无人在乎。
现在好心人管吃管喝，也不用上学，逍遥自在，更不想回家。
“陈记者，我真心求你帮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孩子还小，又病了。我有时候想，把他关起来也好，政府会教他做人，总比我这个废人有用。”
一个大男人，毫无顾忌地在陌生人面前，骂自己是废人，任谁看了，都会感慨万千。
郑警官心里酸酸的，“王总编，这次来，社区领导也是希望媒体能够帮帮这家人，至少给老钱一个申辩的机会。他有错，法律会惩罚。现在被人堵着门骂。那些话，我都听不下去。我们申请网警介入，可太晚了。”
老钱捂着脸呜呜哭了，四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王总编看了眼陈垣，她刚大病恢复，整个人瘦如柴，风一吹就倒。
李苒特意嘱咐过，这段时间不要给她派任务，做编辑最稳妥。
“我们有个方记者，也是报社骨干，我让他跟你们走一趟。”
陈垣却不愿意，领导，这件事情还是让我来。
老钱也不停点头，“我信任陈记者，她是真心在帮我们家，我对她感激不尽。”
……
陈垣在郑业办公室里坐着，他跑出去为她泡茶。
来了几次，倒是第一次进他的办公室。
桌上也是堆得乱七八糟，和她一样杂乱无章。
一叠旧报纸放在桌角，她随手翻了翻，都是《新城晚报》，看来是老读者。
只是有几张报纸被剪开，难道郑业还有剪贴报纸收集文章的习惯？
果然骨子里是个好学的文人。
报纸下压着一本摊开的大笔记本。
无意一眼，陈垣的手缩了回来。
剪贴本上，都是她的文章。
郑业端着茶杯进来，见陈垣埋着头在写密密麻麻的笔记，夸她勤奋。
她抬头一笑，这篇稿子写完，她就太太平平做编辑，收官之作要用心。
“有新的人生打算？”
“嗯，可能要结婚了吧。”
“……恭喜。”
“谢谢。”
她准备当面去会会小钱。
郑业不放心，虽然只是个半大孩子，但精神有问题，恐怕不妥当。
“你放心，我带着录音笔。”
陈垣拉开包，给他看录音笔，她打算录下需要的内容就撤退。
郑业盘算片刻，也行，他会待在凉亭里，离开几十米距离，有事情要呼救。
他紧盯陈垣的眼睛，直到她点头答应。
……
垃圾房里都是烂菜皮的味道，虽然是冬天，箱盖闭锁，还是堵不住。
小隔间里，堆满小钱的东西，俨然是个物资丰盛的仓库。
大白天，小钱裹在被褥里睡觉，陈垣蹲下来，一摸，蚕丝被，高级货。
角落有堆起来的书本，封面都被撕掉，折成纸飞机，斜歪在地上。
她轻拍小钱。
小钱从睡梦被弄醒，刚想发火，见陌生的女人在看他，顿时换了嘴脸。
“阿姐，你是来看我的？我爸爸不要我了，你看呀，他打我打得痛死了。”
说着撩开上衣，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老钱下手是真狠。
她拿出面包和水给他，小钱双手接过来，乖巧地说谢谢阿姐。
“怎么不回学校读书？”陈垣皱眉，看他身上的衣服依然破旧，明明纸箱里有崭新的内衣和羽绒服。
“我想的，就是书包也没有，文具也没有。”小钱说得很凄惨。
她的眼神暗了暗，“我家里有多余的，下次带给你，你早点回学校好。”
“不麻烦姐姐的，你给我一点钱就好，我好自己去买的。”
“一百够不够？”
小钱的眼泪说来就来，“谢谢阿姐，你有菩萨心肠，我还想要副手套，你看我的手指头都冻坏了。”
手指上有冻疮，住在阴冷的地方，也难怪。
好的，没问题。
小钱又一副难受的样子，“我周末想去拜祭妈妈，能再给一点车钱伐？我妈妈葬在乡下。她最疼我了，我天天做梦想她的。”
她感动地快要落泪，却把钱收起来，放回口袋。
“小阿弟，你老娘的骨灰不就放在市区的庙里？你爸爸有低保，你也有补助，你每天不上学在这里讨吃讨喝，要那么多钱干吗？”
小钱脸一白，明白了，这个肯定是社区的工作人员，要劝他回去。
他脸色骤变，哼了一声，不给拉倒，老子不要了。
陈垣也不恼怒，递给他名片。
“小阿弟，愿意谈谈伐？我也是想帮你。”
小钱坐起来，面带讥笑，不谈，没空。
“你爸爸已经认错，各退一步，回去吧，这里到底太冷了，伤身体。”
小钱扯开一个袋子，里面的面包是豆沙馅的，不对味，他随手一扔，又去找其他吃的。
“你烦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要搞死老头子，谁让他不给我钱，我妈留下的钱是给我的，都被他喝酒花掉了。”
小赤佬明显是要敲诈他爹。
“你要多少，可以坐下来谈，社区民警，律师都可以做见证的。你不回去，又不上学，你爸爸要犯遗弃罪，要坐牢的。”她随口吓唬他。
小钱听到坐牢，倒是很开心，“阿姐，他如果坐牢了，房子归我伐？可以卖掉伐？”
陈垣哦哟一声，这个她不懂了，估计不行吧，你爸爸只是坐牢，又不是死了。
小钱嗤笑，他现在有吃有喝有钱，还有名气，要回那个狗窝干吗？
“你只有十三岁，刚上初中的年龄，想过未来吗？”
陈垣不禁皱眉，这孩子果然已经误入迷途，很难劝回来了。
“现在这个社会，有钱才有未来。你和老头子说，给我十万，我马上删帖，以后我和他两清，他就当我死在外面就好了。”
“你头脑满活络的，知道网络舆论容易被操纵。你有师傅教？教教我，我也有仇人想要搞死。”
陈垣冷笑两声。
小钱却来劲了，“阿姐，看你也是聪明面孔，哪能啊，联手伐？你是政府的人，你帮我添油加醋，我们五五分成。”
“小阿弟，你是人才，我佩服你！”
说完她站起身来，到底是体弱，又蹲了太久，她没撑住身体，口袋里的录音笔掉了出来。
小钱一看，认出来了，“草，臭女人，你害我啊！”说完，起来就抢。
陈垣却没有去抢，反而背起包往外走。
自从上次被蛇咬之后，她有点过分小心了。
包里起码放着四五个录音笔，都是开着的。
小钱猛踩几脚，录音笔碎了，抬头看陈垣已走出垃圾房，觉得不对。
看陈垣捂住包，骂了声妈的，就直扑过来。
陈垣心惊，腿有点抖，跑不快。
小钱瞬间把她扑倒，就要抢包，陈垣当然不会松手。
推搡中，她眼前寒光一闪，她猜到那是什么。
她没有躲开。
等反应过来时，只觉大腿上一阵剧痛，滚滚袭来。
小钱抱起她的包，撒腿就跑。
陈垣躺到在上，无力地看着遥远的天空，感觉体内的气力在一点点离开。
她只觉得眼前万物，幻化扭曲成模糊不清的色彩，声音也越来越空洞。
身下有粘稠的液体慢慢扩大，成了一个湖泊，如一个行将溺死之人在沉浮。
好像听见郑业在喊她，陈垣，你挺住，不要睡，千万不要睡！
渐渐的，不再疼痛，倦意如潮汐般涌上来，温暖的浪打过来，把她包裹起来。
最后一个念头是，秦山，别为我哭，我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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