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七月。
两年前的七月，他们初相识。
一年前的七月，他们在拔河。
这个七月，唉。
花团锦簇的水乡，四处流光溢彩，秦山站在桥头，环视四方。
果然水乡可以是彩色的，苏辰的视界并非一无是处。
他带着墨镜，压着棒球帽，走在水乡的青石板路上。
很久之前就想来这里，也幻想过有一天，牵着她的手，去她最爱的老宅。
她一提起那栋小房子，就掩饰不住翘起嘴角。
苏辰给的照片里，有她家的房子。
秦山按图索骥，一条街道一条街道寻找，走了几回，终于找到。
隔着河道，他看见陈垣正懒散地坐在摇椅里。
瘦了太多，衣服像个麻袋套在身上。
他心一疼，很久没见她，仿佛有点认不出。
苏辰在和她说话，他们的头凑到一块儿，在看个玩具车。
突然碰到什么按钮，玩具车发出歌声，她开心得笑，像捡到宝的孩子。
又开始嘲弄苏辰笨，苏辰生气了，要来揪她的马尾辫。
陈垣也恼，追着他打。
秦山远远看着，似乎他和陈垣之间，从来没有轻松惬意。
他们彼此牵扯，总以为情深似海，可往往却不了解对方真正的喜悲。
他的倔强和执拗，只是表面的伪装，他脆弱，内心不安全，总想要黏住她。
而她呢，表面善解人意，看淡一切，实则内心坚毅又固执，不肯妥协，不愿意冒险。
看似她追着他一路，实则是他一路在紧追她。
一旦看清了这一切，秦山反而释然。
他不会再逼迫她去接受自己，他会给她空间，去把自己的心解封。
他有很多耐心。
只是，如果她从此溜走了呢？
秦山不知道，或许这也是他命中的定数。
陈垣说他们应该做两条平行线，永远保持距离。
因为一旦相交，总会有坏的结果发生。
父亲告诉他，陈垣准备放手，秦山痛苦得要去撞墙。
可是父亲牢牢抱住他。
“秦山，你记住，爱一个人不是为了回报，而是等待她从你的眼中，看见真正的自己。”
“陈垣看不见自己，她需要时间去重新认识。你如果一直逼着她往前，只会把她推回无底深渊，再也爬不出来。”
“她的放手，正是因为珍视你，爱你。你好好想想！不要辜负她！”
苏辰和陈垣告别后离开，她坐了会儿，也懒懒起身，出了门。
秦山沿着河岸，和她平行往前，就仿佛两条平行线。
在房子的间隔中，在小路的岔口，陈垣不断出现。
秦山追着她，心却越来越轻盈。
一个转身，陈垣突然不见，秦山跨过桥，在小巷里飞奔起来。
终于在熙攘的街道上的拐角，又看见她。
她正蹲在一个白发奶奶的摊位前。
她在挑选着女孩家的小饰品，看得仔细，举起个指环，在太阳下照了照，说了句什么，白发奶奶捂住嘴笑得开怀。
还是那么喜欢贫嘴，逗别人开心。
他看见她小心地把指环套上手指，举过头顶看了又看，舍不得摘下，可终究还是放下。
试了一阵其他的小饰品，又把指环戴上，不停把玩，最后还是放弃。
最后选了根红色编织绳，让老太太帮忙系在手腕上，左看右看又欢喜到不行。
走几步又回头，最后还是踢踏着鞋，慢悠悠离开。
秦山等她走远，才从阴暗处走出来。
他走到老奶奶的摊前，蹲下身子细细看。
问前面那个姑娘看中了什么。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这个，就是这个。
陈垣闲逛半天，还是念念不忘，又回去找老奶奶，发现已经收摊。
她有些遗憾，等以后再寻类似的也好。
那个指环的纹路真好看，像一座山。
转到小店，吃好小馄饨，买了包薄荷味的粽子糖，边吃边慢慢走回家。
太阳又要落山了，一天即将过去。
她坐在平台上，把粽子糖往嘴里扔，盘算明天要去哪里消磨时光。
假期剩下无多，这两个月只有基本工资，回去要埋头干活，争取多写稿子。
出版社的工作也可以继续找起来，还要去康复医院看看母亲。
很多事情等着她。
河对岸有个人站了很久，一直往她这里望。
这些游客，真是没有界限感。
陈垣抬起头，有些生气直视对面。
那一瞬间，就看见他，胡子拉碴，很憔悴很瘦，眼睛却是亮亮的。
他指了指手机，陈垣的电话响了。
她接起来。
“你别说话，听我说。”秦山的声音依然温暖。
“我们分手。
生死不见的痛，我不想，也不能，再承受一次。
我给你的爱太重，与其成为彼此的负担，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不敢眨眼睛，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彻底消失，她还没有准备好。
“对不起。”这次是她抱歉，声音越来越模糊，她在哽咽。
“傻话，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他说。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好好活着，别做傻事。
你的命是我用命拉回来的，你欠我的。”
秦山在等她开口。
许久的沉默。
好。
“陈垣，你转过去。”
秦山举起手，对她用力挥了挥。
他的手腕上绑着一圈红色的线，很醒目。
夕阳落在他身上，有个小物件反射出闪耀光点，随着他的手起落，不断发出白色的光。
陈垣也举起手，她的手腕上绑着红色的同心结编绳。
她转过身去站了很久。
这个人啊，明明是她放弃，他却宁愿背负。
她欠他的，何止一条命。
再转回来时，秦山已不见踪影。
河道的灯一一打开，黝黑的水边，闪着明灯，如珍珠串起。
……
秦山走在青石板上，陌生的路上，只有他的脚步声。
身旁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辰笑意盈盈走出来。
手里牵着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背后还站着个女人。
秦山站定，很意外地看着他。
苏辰一愣，眉头紧蹙，松开手，上前拽住秦山的领口。
“你给我进来，今天把陈垣的事说清楚，否则我揍得你不能走路。”
秦山把他的手打开，指着惊诧不已的女人和孩子，面露不悦，“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门砰的关上，小院子里一阵骚动后，又归于平静。
……
机场大厅繁忙有序，人来人往。
非木焦灼地踱步，电话还是打不通，只有一串忙音。
她转头看了眼正坐在长椅上的秦山，恨得想抽他。
“你有这闲心，还不打电话给她？”
秦山转着手腕上的红绳，越看越喜欢。
耳边满是嘈杂声，隔排的走廊，年轻的男孩失声痛哭，他等的人没来。
朋友安慰他，她不值得。
秦山看了几眼，把目光挪开。
找不到出路的爱情，往往选择在机场做最后的了断。
面对别离，任何选择都有了存在的价值。
在泪眼婆娑中，理智终会战胜纠缠不清的情感。
原来分手只需要距离的阻碍，就可以摆脱对错的追究。
“我们和平分手，你省点力气，过来陪我坐会儿。”
送行的人已经离开，只有非木不肯走。
是她想不开，一意孤行想用力拉住背道而驰的他们。
秦山的眼神始终落在绳结上，嘴角都是笑。
非木却笑不出来，“有误会就坐下来沟通，我替你们做说客。”
多年的职业习惯教育她，人生的任何冲突，都可以靠沟通来解决。
谈不拢只能是一个原因，两边的要价不对等。
秦山摇头，不是误会。
“陈垣说了，她很喜欢老房子，但她不能接受馈赠，所以她会替你代管，按市价付房租给你，你随时可以收回。”
秦山把陈垣家的老房子买下，转赠给她。
“随便她，就按她的想法，你帮我处理。”
他原本也知道她不会接受，现在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云间的股份，她没有接受。”
“云间”是他给她造的梦境，只有交给她，他才能安心。
可秦山还是有些惊讶，他以为她喜欢，“理由呢？”
“她让我谢谢你，说她梦醒了。”
“你看着办吧，价钱合适的时候就卖了。”
既然她不需要，秦山也不再留恋。
喇叭里，温柔的播音声起，催促尽快登机。
秦山转过身子，指着手腕，帮个忙，这里好像有点松。
非木嘴里碎碎念着替他绑好。
“打个死结。”秦山看非木弄得太松垮，很是嫌弃。
非木捏着圆环左右观察，普通的银质戒指，刻着此起彼伏的纹路，闪着不符合身份的光，几十元的地摊货而已。
秦山把她的手拍开，别碰。
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张开双臂，紧紧拥抱非木。
下一次见面不知在何时，不争气的泪涌上眼眶，非木恨自己太软弱。
“替我照顾她。”
“你就不担心……”
秦山没有再停留，他迈开大步，越走越快，消失在转角处。
十二点三十分，飞机在跑道上加速，霍地腾空而起，咆哮着昂头向上，好似要冲破万重阻碍，寻另一条出路。
……
窗玻璃上凝结薄薄的雾气，隔开了现实世界。
方寸斗室中，陈垣伸出手指，触碰玻璃的刹那，冻到麻木的冰冷，随着指尖蔓延开。
她闭上眼睛，轻轻划着，睁开眼，赫然看见一个字映照在雾气上。
不经意间透露的心事，埋藏于过往的秘密，终于坦白于天下。
冬日的阳光，衬着歪歪扭扭的笔划照进屋子。
在蓝天的呼应下，那个字顶天立地，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不知从哪儿透进一屋子寒风，玻璃窗上的真相开始模糊，水滴顺着笔划往下淌成一道道沟渠。
再不会有人知道她心底的秘密，不可抗拒的命运为它做了决断。
就连沉默的玻璃都开始遗忘，最终只留下一滩水迹无力地瘫倒于窗台之上。
秘密，连自己都开始想逃。
有人敲门，她懒洋洋不想动，可敲门人却很张狂，一声比一声更重，更急促。
陈垣不情愿地打开门，苏辰提着瓶红酒，径自走进来。
“喝酒么？”他问她。
戒了。
苏辰自己在厨房翻箱倒柜忙活，端着两杯酒出来，看陈垣又窝在沙发里发呆。
茶几上摊着本摄影集，他好奇翻了几页，就迅速住手，把眼光移开。
“看得出，秦山是真的爱你。”
“爱过。”陈垣认真纠正他。
随便你，苏辰不想和她争辩。
他一口气半杯酒下肚，觉得对着块木头很是无趣，说了声行，你继续忙，我走。
她眼皮都没抬，不送。
苏辰的手紧握住门把，没回头，只沉声道。
“人生不进则退，别像我一样，只会躲起来后悔，特没出息。”
门关上，屋里又是寂静无声。
她转过头，窗玻璃上水渍全消，若仔细分辨，密密麻麻“山”字的轮廓依然在。
拿起纸巾，一气呵成，擦得干干净净。
既然放手，就不要留恋。
孤独不是惩罚，而是她的选择。
https://www.biqivge.cc/book/51807651/27201050.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biqivge.cc。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iv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