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后日谈（六）
重重叠叠的框体在眼前晃过，不分明的意识被挤压、扭曲、变形，犹如穿过了一条漫长的甬道，最终重获光明。
弥生恍惚地意识着，这和进入殿堂的过程有些许类似，却又不尽相同。
短暂的眩晕和头痛之后，弥生苏醒过来，她感知到身体并没有什么疼痛和不适，好像是因为身下垫了什么当缓冲。
……是莲。也许是刚才被拖过来的方法太过粗暴，两人都跌倒在地，而她恰好压在了莲的上方。两人的身下是柔软的草席。
弥生下意识地撑起上半身，抬头环顾四周，确认并没有危险。
莲还没有醒来，他紧闭着双眼，嘴唇紧抿，额头微皱，如同沉浸在噩梦中一般，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
弥生担心地碰了碰他的脸，轻声地呼唤了几句。
莲猛然睁开眼，在看清眼前的她时，眉头舒展，像是放心了下来。
“你没事就好。”莲的眼中倒映着她的面庞，嘴角忽而微微扬起了弧度，“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人怀念。”
弥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两人的姿势，她立刻慌慌张张地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莲也站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弥生的反应也很令人怀念。”
他大概是在说他们最初相遇、离开鸭志田殿堂时发生的小意外。虽然是非常久远的记忆了，但作为一切重新开始的起点，她还是很快就回想了起来。
弥生揉了揉额角：“在这种灵异状况下还能一如既往地说笑，莲君的粗神经倒是不怎么令人怀念。”
莲想到弥生在进来之前躲在他身后的模样，故意道：“弥生已经现在不害怕灵异了吗？”
弥生不上当，理直气壮地回道：“本来就没有害怕过。”
不过多亏了与莲毫无紧张感的对话，弥生很快镇静下来。两人一同观察着这个突如其来被带过来的异界。
但说是异界也不准确，这里和他们以往去过的殿堂毫不相似，举目望去都是普通的风景。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宽阔的空草地，地面覆盖了一层细碎的薄雪，周围层层环绕着错落修长的翠绿竹枝。
金色的光晕透过竹叶缝隙淡淡地倾泻下来，空中飘舞着零星雪花。
除了二人之外，周围看不见任何人或者生物的踪影。
这里没有殿堂的阴森可怖与压迫感，有的只是沙沙的风声与空无一人的祥和寂静，像是被世间遗忘的角落。
也许平静只是表象。他们去到木屋之前已经接近傍晚了，而且一路大雪纷飞之中也并没有看到类似竹林一样的风景。常理来看，这里并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弥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虽然很古怪，但这里好像不是殿堂或者印象空间，我们的衣服也没有变成怪盗装。”
莲正用指节敲了敲竹子，确认手感和普通的竹子差不多。他听见弥生的话后，回头问：“我们还拥有人格面具的能力么？”
“嗯，我从苏菲亚大人那里得知，其实人格面具的力量一旦觉醒，是不会彻底消失的。目前这份力量只是暂时地沉睡了而已，等到合适的时机就会再度苏醒。所以不用担心，如果我们在这里遇到危险，这份力量一定会帮助我们。”
“听弥生这么说就安心了。”莲目光温和地望着她。“我会好好保护你。”
“不要趁机贫嘴啦。”弥生扯了扯脖子上的围巾盖住微红的脸颊，“虽然从一方面来说这是好事，但是反过来说……”
她望向竹枝延伸出去的遥远天际，上方被迷乱的光晕遮掩而看不见太阳的踪迹，这也在暗中昭示着此处并非寻常之地。
“即使伪神和苏菲亚大人的事件都结束了，我们还是随时有可能像这样，毫无心理准备被拖进莫名其妙的状况之中。看来怪盗团的使命，不会那么轻易结束。”
微风吹动，竹影婆娑，翠绿的光影如纱般倾覆而下，幽静寂寥的景致如梦如幻。
“只要能和大家一起战斗就没问题。而且有弥生在，我是不会输的。”
少年坚定的声音伴随着清风一同入耳，一如他作为joker在殿堂之中决策时的模样。
似乎不论是怎样的状况，只要有他作为怪盗团团长的冲劲和责任感在，都能迎刃而解。
得到了预想之中的回答，弥生微微笑道，“是啊。这次情况似乎有些特别，没把大家一起拖进来也好。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人，也要找到解决现状的办法。”
“我们两个人……”莲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一会，“那就是‘私奔组’？”
……让她把刚刚那句“责任感”的夸奖收回来。
弥生轻微地咳了一声：“这里没有找到像是出口的地方，继续留下来似乎也搜集不到更多的线索了。我们去其他地方看看？”
“好。”
在环绕着的竹林之中，他们找到了一条由不规则石砖铺成的小路，蜿蜒而去，一眼难辨前路去向。
虽然有点像刻意引导，但两人讨论一番后，还是选择了沿路走。
一路上他们注意地观望四周，但除了偶尔在路边发现一些埋在泥土里的奇形怪状的土偶之外，周围的竹林场景没有太多变化。他们仔细端详过每个土偶，但土偶上面没有任何其他标志或者线索。
走了好一会之后，弥生放缓脚步停了下来。
与她并肩而行的莲也同时停下：“累了么？”
“不是，我只是觉得可以停下来整理一下思路。”弥生拿出手机看了看，问道，“莲君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莲略微思考了片刻，答道：“这条路太长了，一直变化不大。虽然景色没什么异常，但仍有古怪的地方，总感觉好像有谁在暗中观察。”
“嗯，莲君说得没错。”弥生晃了晃手机，“出发之前我看过时间，我们在石砖路上走了至少应该有接近二十分钟了，但手机的时间显示才刚刚过了一分钟，时间流速明显要慢很多，可以认为这里确实是脱离现实存在的异界。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感知或者手机出了问题，不过我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其次，这条路虽然一直都是竹林，但根据我的记忆，场景是有细微改变的。这里不是迷宫，但某种意义上又可以说是迷宫。因为我和莲君的感觉一样，有谁在注视着我们，它没有恶意，但又刻意把这条路一直延伸下去，想将我们困在这里。至于目的……”
由于苏菲亚小部分力量残留的原因，弥生的感知力要比其他人强很多。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了片刻。
再睁开眼时，她紫色的眼眸忽而散发出了淡淡的金色。
“我认为，把我们带来这里的那位，应该是有什么问题想让我们解决。”
弥生话音刚落，仅仅只是一瞬间，空气的流动出现了凝滞，两人敏锐地同时回过头去——
在视线尽头，石砖路的竹林旁，凭空出现了一具小小的人型土偶。
之所以说是凭空，是因为他们都清晰地记得，之前这里并没有土偶。
两人对视了一眼，慎重地走上前。这次，土偶身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标记，指向的正是石砖路道路的前方。
似乎正佐证了两人推测的正确性。
莲问道：“要去吗？”
“嗯，去看看吧，我想应该能找到更有意义的线索。虽然时间流速慢，但要是一直在这里耗下去、耽误太久不联系的话，杏他们说不定会真的以为我们私奔了呢。”
弥生本意只是想说笑一句缓和气氛，但莲的神情却像是若有所思。
“要是和弥生私奔就能一直在一起的话，也好。”
“诶？”
“走吧。”
莲牵起了她的手，步伐轻快地向土偶指示的方向走去。弥生被拉着往前走，她望着莲的背影，一时之间真有了被带走私奔的错觉。
莲说的应该只是玩笑而已……吧？
可是他认真的语气和表情却不似作假。
也对，如果可以留在这里或者私奔的话，或许就不用面对现实的离别了。不过这终究只是逃避而已。
雨宫莲从来都不是会逃避现实的人。除非他是真的困扰到不知作何选择……
弥生一时无言，静静地被牵引着跟在他身后。
不知走了多久，莲轻轻地说了一声：“到了。”
弥生蓦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碧蓝的湖泊，湖水清澈明净，倒映着岸边的绿竹青草。浮光照耀在水面，微风徐来，水波荡漾，波光粼粼的湖面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湖面对岸是渺茫的黛青色山峦，云雾萦绕，如海市蜃楼般看得并不分明，却又为这片盛景增添了不真切的神秘色彩。
就像终于走到迷宫出口、拾取了迷人的宝藏一般，两人都情不自禁地沉湎于面前的风景之中。
“景色真美……”弥生猛然摇了摇头，“不对，我们是来找线索的才对。”
无须思索，两人早就意识到以现在冬日时节的零下温度来说，是不可能出现没有结冰的湖面的。此处并非现实世界，会出现什么违反常识的景色都不奇怪。
不过比起他们所熟悉的认知与现实结合的殿堂来说，这里表面寻常却又并非现实的风景，反倒更让人没有头绪。而且一路上都没有遭遇阴影或是其他人，除了那座小土偶之外，可以说没有其他的线索了。
带她和莲来这里的那位，到底是想让他们做什么呢？
两人来到湖畔，莲忽而注意到了什么，他捏了捏弥生的手提醒她：“看那里。”
湖岸远处蜷缩着一团的小小的白色身影，看轮廓似乎是……一个孩童？
为什么会有小孩子在这种地方？
出于担心，弥生和莲来不及过多思索，就走了过去。凑近了看，那果然是一个年纪大约十岁左右的女孩子。
小女孩正蹲坐在湖畔，呆呆地望着湖面。因为身着厚厚的纯白色棉服，所以远看与铺着白雪的草地浑然融为了一体。她留着齐耳的碎发和刘海，黑发黑眸，白润清秀的脸庞显得娇憨可爱。
听到脚步声，小女孩转过头来看着他们，身体缩了缩，圆圆的瞳仁中流露出了些许防备。
弥生扯了扯莲的袖口，为了不引起小女孩的害怕，两人停在了与她相隔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
弥生蹲下身，视线尽量与小女孩齐平，对她淡淡地笑了笑。
“抱歉，我们没有想吓你哦，我们是偶然路过这里的，可以稍微问你一些问题吗？”
大概是她温和的语气和微笑冲淡了小女孩的顾虑，她的警戒少了几分，怯生生地开口：“你们……有事吗？”
“嗯，我们不小心迷路了，正有些困扰……”弥生支着下颌好奇地问，“对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是和家人走散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的，我家就在附近。”
附近？
莲推了推眼镜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么？”
“这里是八十稻羽镇呀。”
“……”
两人同时沉默了。八十稻羽镇，确实是他们旅游的目的地没错。可这亦真亦假的幻境显得更加诡异了。
小女孩盯着他们的脸看了一会，道：“哥哥姐姐是想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对，如果你知道的话，可以告诉我们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家人也许会知道。”
白色的雪团子倏地站了起来，小女孩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主动说道：“我该回去了。你们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问问我的家人？”
两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瞬，莲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弥生轻快地说道：“好呀，那就拜托你带路了。这里说不定会遇到什么危险，送你回去的话也能让我们放心。”
“危险？”小女孩不明所以地歪了一下头，但也没有太在意。她像是一下子高兴起来，蹦蹦跳跳地往竹林那侧走去。
弥生也站起身，她和莲稍微落在了后面。莲凑近她，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道：“这样可以么？”
“嗯。虽然这孩子出现的时机和地点都很巧合，不排除有陷阱的可能。但她若真的是不小心迷失在这里或是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姑且不论真假，现在没有其他线索，我们只要跟上去就知道了。”
弥生目光一直追随着小女孩，神情平静地说着，又回眸对莲了然一笑。
“以及，身为怪盗，莲君没办法扔下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在这里不管吧？”
“弥生不也一样么。”莲的视线顺着望过去，“而且总觉得……”
“总觉得？”
“她和小时候的弥生有点像，所以让人放心不下。”莲莞尔道。
“是么？”弥生好奇地望过去，转念一想莲所指的是曾经看过她儿时记忆的事，又有些无奈道，“唔，莲君能不要总是仗着记忆好提一些让人难为情的事么。”
莲笑而不言。跑出几米开外的小女孩见他们没有跟上来，等待了一会回头张望道：“哥哥姐姐不来吗？”
“啊，抱歉，现在就过去。”弥生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很快就过去。
两人回望了一眼静谧美丽的湖泊，转身向着小女孩所在的方向走去。
……
三人漫步穿梭于竹林之中。这次的路和之前指向明显的石砖路不同，像是只有熟悉此处的人才会知晓的僻静小路。
在弥生耐心的交流尝试之下，小女孩逐渐敞开心扉，与他们熟络起来，她的话开始变多了，语调微微有些欢快地上扬，还主动地牵起了弥生的手。
互相介绍之中，他们得知了小女孩的名字叫“小羽”。
“小羽么？很可爱的名字。”弥生侧头对着她笑道。
小羽像是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弥生姐姐的名字也是，很好听。”
但准确来说，与小羽熟络起来的只有弥生而已。弥生发现小羽在面对她的时候表情自然，但当看向莲时总是躲躲闪闪，并不太愿意与他交谈，像是对他有些忌惮似的。
三人的队伍不自觉变成了弥生牵着小羽的手走在前面，莲稍落一步跟在她身后。
莲看起来并不介意，依旧是双手插兜散漫地走着，目光却时不时不经意地擦过她们二人的身影，像是在边倾听她们的对话边注意周围动向。
交谈之中，弥生发现小羽对八十稻羽镇的城镇构造了如指掌，还向她推荐了当地人都爱去的商店街、有名的小吃牛排肉串和“爱家”料理。
但对于自己的家人、住所和日常生活经历，小羽却语焉不详，说法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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