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爹爹（修）
老太太一把抱住少年郎，弯曲的背轻颤着。张文清虽才十五，却是个高个子，衬得这平日风风火火的人格外瘦小羼弱。
褪去坚硬外壳的老太太这会儿显得柔软脆弱，张小三拍了拍手下她的背，眉眼夹杂的淡漠渐褪，一时间既复杂又愧疚。
他不是个孝子，因家中有兄长照料，他又是老张家子辈里唯一根读书苗子，以至于光顾着想如何光宗耀祖学而有成，反倒本末倒置失了根本。
父母双全却未尽孝意，书读到狗肚子里！
张文清暗暗好一番唾弃，将自己从头到尾贬低个全，隐藏的愧疚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
他打小就是个淡漠的，喜欢读书皆因书中有他缺少的，那些爱恨情仇、近乡情怯。
这些对他来说很是生疏的情绪，猛然间汹涌而至。丝丝缕缕地让他哑口无言，一时如鲠在喉。
张文清抿了抿嘴，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了拳头，好半晌才干巴巴道：“娘”
“小三儿回来了。”
老太太最是了解这小儿子，捂了十几年的硬石头猛得软乎了，愣是让颤抖的身子停顿了下，一时又激动又感慨，嘴里重复着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虽小儿子隐瞒着自身异样，可为人父母哪能不注意到，老太太老爷子从小便疼他，也是因着愧疚。见他小心翼翼躲藏，也就装着不明所以。
老爷子还跑去县城掏家底去寻医，却屡屡无果，通说是命。
张文清心下松了口气，他娘惯来懂他，打小他不多说也能知他其意。
他抬眼看围在四周的家人。目光触及到他爹微红的眼，哥嫂们激动的神色，侄儿们一张张涨红的小脸，有些触动。
不动声色地继续扫视，寻着某个小娃娃。
“奶～奶你肿么哭哭啦！”
小宝儿话到人未到，高脚凳太高下不来，急得她直扑腾。
她惯来便对情绪敏感，听出她最棒的奶奶掉眼泪了，当即将她爹抛在脑后，小奶音里夹杂着大大的担心。
小家伙废了老大劲克服难关，“哒哒哒”地一摇一摆跑向奶奶，努力蹬着两条小短腿，又心急又要保持平衡，歪着小身子直冲。
张文清一愣，心肝好像被狠狠撞击了下，这小奶音莫名有些似曾相识。
他很是诧异地寻着声望去。
人呢？
他低了低头。
霍，真够矮的！
只见那小家伙自带音效，朝着自己“扛哧扛哧”努力跑来，张小三不合时宜地思绪流离。
‘看来侄儿真没说瞎话！当真是白嫩胖乎，瞧这小胳膊小腿藕段似得。’
‘怎得这么一小只！可有我小腿高？甚甚是可爱。’
张小三面色复杂，心中自说自话。
‘这小家伙真是不含蓄，头一回见竟还跑来要抱，有辱斯文！’
‘不抱会哭吗？我最是讨厌小儿哭闹，还是抱吧，我只是安抚一二。’
胡思乱想间，他早已不知不觉蹲下身子，嘴角上扬。心中还琢磨如何与这小家伙说第一句话。
小家伙越来越近，张小三颇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
只见那小肥团子毫不留恋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拐了个弯儿奔向了老太太，一下扑进了老太太怀里，整个小背影都透着冷酷无情
张文清伸出去的手僵在原地，不可置信。
？
？？
？？？
由于太过尴尬，张小三冷着一张脸屏蔽左右视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好像无事发生，耳根却通红。
一旁的老张家众人目睹着一切，刚准备笑出声，就接收到了张小三甩过来的眼刀子——小张飞刀。
只得纷纷低头捂着嘴，微颤着身体努力憋笑。
“噗咳咳。奶没事儿！”
老太太见小儿子难得吃瘪，很是喜闻乐见，虽她不怵这小张飞刀，但也想给他留些面子，生生将笑意忍了回去。
窝在奶奶怀里的小宝儿一脸乖巧，擦擦老太太脸上未干的泪水。虽是口齿不清的小儿稚语，但孝心可贵。
“奶～不哭哭哦～小宝儿心窝纸痛痛。”
众人神色一柔，看她皱着小眉头，学着老太太平日里的动作，捂了捂胸口。
再鹦鹉学舌似的学着老太太对她说过的话，可可爱爱的小模样瞧得大家伙一乐，纷纷心中直呼——
这般乖巧可人的娃儿竟给了老三当闺女！
当真是可惜！
老太太心里头暖洋洋的，余光撇见小儿子酸溜溜的表情，心下暗笑。
这小儿子猛得情绪多了，他自己竟还未发现，甚是稀奇。
她挑衅似的斜了小儿子一眼，一口亲在那张小肉脸上。
看着张小三在乎而不自知的嫉妒模样，老太太更加得意，当即又是狠狠“吧唧”一口小宝儿。
老太太见小儿子迅速黑了的脸，乐不可支，要不怎得她是娘你是儿子呢。
“哎哟奶的小宝哟～真会心疼奶！”
小宝儿一三头身小人，哪懂得这眉眼官司。
眼见着老太太乐呵，她也跟着一块儿乐，乐得露出两颗小米牙，祖孙俩其乐融融的样子温馨极了，氛围好的旁人插不进来。
这显得张小三杵在一旁黑着脸很是格格不入，画风都不是一块儿的，瞧着欲像个棒打鸳鸯的反派头子。
“咳。”张文清重重发出声响，试图引起小娃娃注意。
小家伙寻着声望去，突然发现了爹爹正看着她。
“哎鸭～”
小宝儿看了眼便宜爹，害羞的伸手捂了眼，直往老太太怀里钻。
可又着实耐不住好奇，掩耳盗铃地偷偷探出脑袋看，满眼孺目。
然后猛得与张文清对上眼，别扭得又藏进老太太怀里，再悄悄探出脑袋暗中观察。小家伙重复好几个来回，好像只要藏起来，别人就都察觉不到似的。
张文清心情甚美，愉悦地勾起嘴角。
小东西还怪招人疼的！
又一次对上眼后，他便对小家伙招招手。
小宝儿对情绪敏感，察觉出爹爹喜爱，顿时也不害羞了，双手双脚齐用地从老太太怀里下来，扑腾得迫不及待。
老太太没辙，只得将她放在地上。
小宝儿迈着小步子，加着速地冲向张文清，可奈何人小腿短，走路都还不甚稳妥，更何况跑了。
“哎鸭！”
那歪着的小身子眼见就要摔倒，小家伙大难临头还不忘捂眼睛，好像只要看不到摔倒就真没摔似的。
张文清手疾眼快地一把将她捞起抱住，满手软乎乎的细腻触感，饶是张小三也为之一愣。
他下意识地捏把小肥肉，评头论足一番。
嗯，手感上乘！
怀里的小家伙好似没有骨头，整个小身子都是软绵绵，他盯着带两肉窝窝的小肥手恍神。
也不知若是啃上一口是甚滋味
浑然不知便宜爹正琢磨吃小孩儿的小宝儿很是疑惑。
怎得摔倒了不痛痛呢？
刚移开小手准备看看情况的小宝儿，迎头直面便宜爹的大脸。
不得不说张小三长相着实优越，许是读书养人，笑起时带几分清风霁月，大抵就是文化人的气质。
小宝儿一乡下奶娃娃哪见过这个，张着小嘴看呆了眼，一副“吾爹甚美”的模样。她迅速红了小脸，一头埋进张文清的颈窝贴贴，小奶音闷闷地喊了声。
“爹～”
喊完便觉开心极了，又很是害羞，小脑袋轻轻蹭蹭，动动小鼻子嗅，闻着张文清身上特有的冷香，捂着小嘴偷着乐。
张小三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虽是先前早知有了个闺女，可等到真听人奶声奶气的叫他爹，一时又慌张起来。
他闻着鼻尖一股子好闻的奶香，忽得安定下来，一颗心软得不像话，俨然一副被攻略了的模样。
他提了提抱着闺女的手，紧致的手臂紧绷着，却不敢太过于用力，十几年间压抑着的情绪喷涌而出。
旁人通是说他不近人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打小对甚提不起兴趣是甚滋味，不是他不想，而是无能为力。
这其中诸多苦楚，个中心酸只有他自己明白。因而他才不想娶妻生子，免得拖累任何人。以至于得知他娘替他收养了个奶娃娃时，一度很是抗拒。
却不曾想，这打小的顽疾竟被一奶娃娃治愈。
张文清抿了抿唇，绷直了唇线。
他不敢设想，若是错过这小家伙该如何是好，顿感一阵后怕，很是庆幸老太太当时态度之强硬。
他盯着那小脑袋上随着主人心情摇摇摆摆很是精神的小呆毛，眼里满是温柔。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他清楚的意识到，怀中这软乎乎的小家伙是他张文清唯一的闺女儿。
是他往后的责任，独一无二的珍宝。
一时间他心中万千思绪交错，最终都化为一滩柔水。
嗓音更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宠溺。
“小宝儿”
“呼呼呼”
小家伙打着奶香味的小呼噜，小脸红红的，睡得很是香甜。
她嘴角还挂着甜笑，砸吧砸吧嘴，似是做着美梦，搂住爹爹的小手还紧紧的，满心依赖的样子让张文清轻笑出声。
还好，万分庆幸，没有错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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