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_1
第一章
殷燃再遇见阮符,是在隔壁新开的清吧门口。
彼时,阮符上装穿了件件吊坠露脐衫,下装是条简单直筒牛仔裤,外套件松垮垮套着深棕伪西装外套。她正仰头抽烟,吞云吐雾间,迷乱了精致又勾人的脸。
每抽几口烟,她看看手机,并且向远处望去。看样子是在等人。
殷然看了阵,默默关掉手机。
同时被关闭的,还有safari的搜索界面“如何向女孩搭讪”。
抬脚要上前,竟有人抢先一步。
殷燃停下,颇有兴致看着那个雾面黑西装的男人上前,微笑和自己的心动女孩说话。
隔着不远,她可以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
夜风萧瑟,每一缕锋利十足,恨不得顺着皮肤削进人的骨头里。
西装男人微笑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币,礼貌说:“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阮符闻声,简单打量他一眼。
男人长得一般,但气质文质彬彬,打扮也算光鲜。
放在普通女孩身上,兴许已经激动过一轮了。
但阮符不是普通女孩,她是les,是弯的,而且弯得彻彻底底、一塌糊涂。从高一,她就公开宣布出轨,和同班的女篮体育生早恋。对男人,她真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扬起下巴,阮符表情淡淡。
街边的搭讪对她来说应该算是家常便饭了,显然,她并不感到稀奇,反而有点厌烦。
“为什么?”阮符随口问。
“你很……”男人知道“漂亮”这个词过于俗套,于是自然的换成了另一个词。
“——特别。”
你很特别。
此话一出,阮符笑起来。
“这条街上那么多美女,就我特别咯?”
那男人笑吟吟:“是的,在我眼里。”
“有人说过吗,你很会夸人,”她笑了笑,眼角弯成小月牙,礼貌颔首示意,说,“谢谢。”
“没有,你是第一个,”男人见她放下戒备,走进一步,继续试探进入正题,“所以,我们能不能加个微信?”
有了融洽的对话,暧昧顺理成章,男人不觉得她会拒绝。
手机响了,殷燃匆匆接起。
见男人靠近,阮符皱眉,眼神中嫌恶蔓延,她后退一步,说:“可是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但面前的女孩狡黠得很,眨着媚气的狐狸眼,笑容得体。
在阮符这里,万事都是需要理由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刚才男人前进的动作已经冒犯到她,阮符有些不舒服。从小到大的娇生惯养,阮符受不了一丝一毫的委屈,加上是个有仇当场报的性子,这点委屈她不会忍。
说来残忍,她要做的,就是等面前的男人把理由说出,再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拒绝他。
男人无奈,只得单枪直入:
“你很漂亮,我想追你。”
这八个字,阮符听腻了。从小学到中学,又到现在大学。
当然,她也拒绝腻了。
电话挂断,不远处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阮符笑睨他,摇摇头,道:“实在不好意思哦,我不喜欢男人,我是les,铁t。”
les,女同性恋。
不论是真是假,这是个极好的理由。
西装男人的表情在那一刻变化,最初是惊奇和无法理解,后来反应过来,是满目的厌恶鄙夷。
“……那非常抱歉,打扰了。”男人一改方才温情,语气冷硬下来,讪讪走开。
殷燃情绪一滞,随后反应过来。
她是les。殷燃也是。
从她十五岁发现对异性完全无感,随即向家里出柜。到现在也六年了。
说来好笑,六年里,这是殷燃第一个心动的女孩。
她理了理刚剪没几天的日系短发,无端觉得自己有些滑稽。
按照好友的说法,如果她留锁骨发是攻气十足,那那现在剪成这样,不封个t王很难收场。
可……脑海中回响起方才的对话“……我是les,铁t”。
t还是p,是个尊严问题。
尽管一直以来都是t,但没由来地,殷燃突然恋爱脑上头,觉得自己可以为爱做p。
……
不远处,阮符笑了声,视线目送男人离开。
但男人精明得很,没有立刻走远,而是在旁边的露天卡座坐下。
视线依然时不时落到她身上。
阮符有点生气了,同时也有点慌。
但视线不远处,赵恩终于买完糖炒栗子回来。阮符松下口气,余光扫了眼西装男人,他还是望着这边看。
阮符走下台阶。
殷燃走着,脚步一顿。
她的心动女孩却等到了人。
眼见她走下台阶,一下环住了对方的脖子。
殷燃脚步一顿,隔着几米看她们抱作一团。
说实话,她短暂的嫉妒了一秒。但转念一想,嫉妒也没用。
不远处,台阶下的女人浅栗色短发,灰风衣配长裤,气质完全不像p。
凭借t王的雷达,殷燃一眼就能确定,那才是个真t。
但为了把戏演全套,她们硬是来了套角色转换——
“老婆,你终于来了。”
“嗯,想我了没?”
“每天都很想你。”
听着她们的对话,殷燃冷笑一声。
“呵。”
小骗子。
殷燃转身回酒吧。
……
另一边,阮符见男人离开,松下口气。显然,她丝毫没察觉到赵恩发亮的眼睛。
当夜。
404notfound酒吧门前。
烟嗓的女歌手唱着cigarettesaftersex的sweet,美式发音清楚又干净,声线尤为勾人。
“watchingthevideothatyousentme
theonewhereyou\"reshoweringwithwethairdripping”[1]
阮符路过,一下被这嗓音缠住。
那声线像玫瑰的丝绒瓣中混杂沙砾,温柔又复杂,像情人在耳边的呢喃细语,说的又不是情话,是某些更让人脸红心跳的语句。
无比熟悉的声音。
阮符挪不动身子了,如灌了铅般沉重。
“你怎么了?”赵恩拢了拢外套,呵出口白气,停下来问她。
但见阮符眼神定定,面色苍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头发丝仿佛都凝固住。要不是她耳尖微红,赵恩差点以为她当场冻死了。
“还活着?”赵恩有点懵,把她冰凉的手伸到阮符后颈的温暖触了触,又问一遍。
后颈传来的冰凉的触感让阮符一激灵。她霎时清醒。
“说话呀,别吓唬人,你怎么了?”赵恩急了。
阮符说:“我,好像一见钟——不,一听钟情了。”
赵恩拧眉,一脸“你怕是有什么大病”的表情:“你说什么?”
“……你听,这烟嗓,太杀我了。”
阮符满眼星星,觉得自己真是单身久了,听个声音都会对声音的主人一听钟情。
自从高一的恋爱后,她再没动过心,一直单身到现在。
赵恩表示无语。
她这个大学室友哪哪都好,长得漂亮,也有钱,就是脑子不太好。
“所以呢,你想——”赵恩屏住呼吸,问。
阮符清清嗓子,说:“我要进去看看。”
她说的是“要”,不是“想”。根据赵恩企业级理解,她必去无疑了。
赵恩赶忙拉住她的衣角:“不是吧,你你你,真要去啊,能不能不去?”
“当然不能。不去我肯定会后悔。”
赵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酸酸涩涩的,挺不好受。
她想拦她。
“姑奶奶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快一点了,咱们现在不赶紧回去,宿舍那群极品会给宿管阿姨打小报告的……”赵恩说。
阮符和赵恩所在的宿舍一共四个人。刚开始时还好,四个人关系还算融洽。等没过几天熟悉起来,另两个同乡的女孩开始抱团排他,这也还算好。直到前几天,在阮符和赵恩是les的事被两个女孩知道,两人开始公然挤兑嘲讽,实在让人无语。
这几天,两个女孩已经把阮符赵恩是les的事传出班级,半个学院的人都知道阮符和赵恩是les。
阮符本以为自己考上top的大学就会远离性取向偏见,但没想到,现实依然让人咋舌。
因为赵恩不愿惹事,阮符也懒得理,两个室友变本加厉,开始打各种小报告。
上个周实在没忍住,赵恩骂了两人一顿,两人消停一阵,但维持不到几天,昨天两人又开始了。
赵恩扶额。
阮符却无所谓,说:“哦,可你忘了,如果被打小报告,那肯定是因为你想吃糖炒栗子……”
尽管阮符说得像念经,但事实就是如此。晚上十二点,赵恩突然想吃吃糖炒栗子,于是把阮符喊起来翻墙出校。
大半个把人喊起来,阮符也实在挺不容易的。
要知道,阮符起床气恐怖,被她喊起来后一路低气压,眼神凶得像下一秒就要提刀杀人,但尽管如此,阮符把她当朋友,还是没怎么骂她。
回想了下,赵恩自觉理亏,索性随她去。
“成吧。”
……
场内不乏交谈声,但整体却是安谧又沉静的。
作为清市酒吧街的头牌酒吧,404不仅拥有最精致的店面陈设,还拥有最顶级驻唱歌手和调酒师。
殷燃就是那个调酒师。
说起来,她本科学的是经管,接触调酒还是一次偶然。
那是大一的某天,殷燃在第n次发觉课程无聊且无用后,逃课去了大学旁边新开的清吧。在和调酒师聊天过程中,她深深被这种工作吸引,于是毅然扎进其中。
毕业后她直接出国,拜在美国调酒大师斯托克·鲁斯门下学习调酒。
不得不说,殷燃很幸运——她是调酒天赋党,半年的时间,她跟随师父托克·鲁斯一路学习一路参赛,在美国调酒界已经小有名气。
俗话说得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又半年,托克·鲁斯觉得她可以出师,立刻把她赶回了国。
于是,殷燃顺理成章来到好友姚宋的店,做起悠闲自在的调酒师。
404每天生意都很好,今天更是刷新新纪录。
殷燃忙得连轴转,调酒调得直手疼,再歇下时,已经十二半点了。
仿古的钟轻轻敲响一下,殷燃调了杯莫吉托,终于能坐下休息。
离下班差不到半小时,客人都被姚宋劝走了。
这是404的老规矩了,提前半小时清店。老客人们都理解,只有少数新客人表示扫兴。
lily背着吉他从舞台上下来,离开前习惯性地瞥了眼吧台。
初秋天,殷燃着了件漫画白短袖,颈间的条银链,链子随锁骨铺开向下,尾处吊着枚戒指和条银色鱼。她几天前剪了黑色短发,显得她白又冷,很贴气质。lily唱歌的时候,总是全程都盯着她看。
听姚宋说,殷燃是les。
尽管lily是钢铁直女,但在几个月的相处之下,殷燃无意的神情,贴心的小细节,都深深吸引着她。
lily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弯了,但她可以确认的是,她很心动。
又是一眼过去,殷燃手撑着下巴,视线向对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lily心中打鼓,从出门的方向一转,突然朝殷燃的吧台过去。
“殷燃。”
“有事吗?”殷燃看她。
lily想在离开前跟殷燃说晚安。
再过几分钟,全店收拾好就能打烊了。
“那个……晚安。”lily鼓起勇气说。
殷燃看着她的衣服,有些心不在焉似的,点了几下头,说:“嗯,晚安。”
lily呼出一口气,笑开。
但转身要离开的刹那,殷燃突然叫她一声。
“……怎么了?”lily眨眨眼,有些惊喜。
“能不能借我吉他用用,明天还你?”殷燃说。
lily大方放下吉他包,说:“行,你用吧。”
殷燃有些烦躁,她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几年前的事也一股脑儿往外涌。
望着吉他包,殷燃许久没动。
直到姚宋坐到面前的吧台上看见,问她:“这是lily的吉他?”
“是。”殷燃说。
“你要唱歌?”姚宋随口问。
本来不抱有什么希望,但殷燃却道:“嗯。”
“……不是吧。”
要知道,殷燃几年前嗓子出问题,差点把声带切掉,此后她一直注重保护,连平时最爱的辣椒都戒了,更何况唱歌这种事。
姚宋出去唱歌都不敢叫她的。
那现在,她这是整哪一出?
“你嗓子能行吗,别闹啊,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姚宋试图劝说。
尽管她觉得也不一定管用。不,是百分百不管用。殷燃这个人,想做什么根本拦不住。
“怎么就突然想起要唱歌了……”她说。
殷燃也问自己。
记忆碎片翩然回旋,殷燃想起那年初秋的街头,黄叶翻飞,踩一脚一脚响。她捧着《国际金融法》坐在seven-eleven门前,在第35次确认自己真的没有兴趣,真的读不下去后,她掏出打火机,准备烧书。
火刚触到书页烧起一个角,一阵风翩跹而过,纸灰翻飞。裙摆擦过膝盖,微痒。路过的女孩低头把那团火苗吹灭了。
“姐姐,非法焚烧哦。”那女孩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面容却已精致到无可挑剔。一双媚气的眼睛微挑,她笑着,声音清脆。
殷燃看着她:“妹妹,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不是哥哥?”
“告诉你个秘密,姐姐。我是同性恋,我女朋友也和你一副打扮,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殷燃有些惊异于现在小孩们的早熟。
“女朋友?不好好学习,搞这些有的没的?”
乞料面前的女孩点点头,忧郁的情绪瞬间布满眼眶:“是啊,应该好好学习。所以我们分手了,我放手了,她自由了。”
“……”殷燃一时手足无措。
从来都是她的冷硬拒绝弄哭别人,她不会安慰人。殷燃第一次慌了神。
但女孩也并不想要她的安慰,反倒把背上的白色吉他包拿下来。
“姐姐,你要是心情不好,我弹吉他给你听好不好?”她眼眶泛红,却笑说。
人来人往,无人驻足注目,两人在坐在冷风中,一人弹唱,一人沉默。
“eachtimeyoufallinlove
it’sclearlynotenough
yousleepalldayanddriveoutinla
itisn’tsafe”[2]
一首结束,女孩装起吉他,拍拍裙子上的灰尘,跟殷燃说再见。
殷燃愣住,最后问她:“这首歌……叫什么?”
女孩红着眼,说:“eachtimeyoufallinlove。”
……
回想起这一切,殷燃喝了口莫吉托,淡淡的青柠味泛上唇齿,她说:“四年前,我大二,有段时间状态特别不对,觉得干什么都没劲儿,觉得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有天我上课上得想吐,就逃课。想去酒吧喝酒,最后却在711门口买了包烟。”
殷燃把自己要烧书的中二片段说完,姚宋噗嗤一笑。
“像你能干出来的事。之后呢?”她问。
“之后啊,”殷燃握着玻璃杯,指腹小心摩挲着杯壁的花纹,像摩挲细嫩的玫瑰花瓣般,她语气平缓,说,“有个女孩路过,把火吹灭了。”
“她告诉我她是同性恋,而且当天还失恋了,眼睛红得像兔子。为了安慰我,弹吉他唱了首歌给我。”
姚宋问:“什么歌?”
“eachtimeyoufallinlove。”
“之后我忘了这回事,有天去酒吧,放的也是这首歌。我又听了一遍。那时候才明白,那天她可能是被绿了。”
“惨,”姚宋唏嘘,“现在的妹妹啊,太单纯了,还是得擦亮眼睛。”
“不过,这和你唱歌有什么关系?”
“你猜。”
凭相识十几年的默契,姚宋转瞬明白。
但其中又有几分不解,她正要问,殷燃解释说:“放心,我没有别的想法。”
当时没有是实话,但现在有没有不好说。殷燃心中补充。
于是姚宋没拦。当然,她知道自己也拦不住。
但那女孩在哪也不一定,殷燃这行动实在有点过于不理智了。
可能也就为了了解念想?姚宋心想。
lily的吉他是把插电的,连好电,殷燃试了试麦克风的音,随即弹起来。
看着快下班,服务员小夏和小文已经换好衣服,但一出门,却见小舞台还打着光。
“宋姐,这……咱们还……还下班吗?”两人的语气有点担心。
姚宋笑了笑,安抚说:“当然下班了,你们准点下就行,不用管我们。”
两人这才放下心来,背着包走了。
推开门,冷风斜斜吹进,门上的小风铃晃荡晃荡,声音清脆又响亮。
“it\"ssosweet,knowingthatyouloveme
thoughwedon\"tneedtosayittoeachother,sweet
knowingthatiloveyou,andrunninghroughyourhair”[3]
待到两人走后,旋即,又是一阵风铃声。
姚宋无意转头,却见到两张陌生面孔。
一个浅栗色短发,长相偏可爱;另一个柔顺黑长发,五官精致,又柔又媚,一双狐狸眼尤其狡黠漂亮。
姚宋注意到,除了相对普通的jbrand牛仔裤,小狐狸的上衣内搭是她没买到的春夏chloé,外搭倒是是前年的春夏masionmargiela。
一眼她就可以确定,这是个富婆妹妹。
就着伴奏声,姚宋微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们店打烊了,欢迎明天来捧场。”
赵恩看了看阮符,怕她不好意思,要上前,却被后者拦下。
阮符不动声色望着姚宋,也微笑,说:“冒昧打扰,十分抱歉。我想见见唱歌的人,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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