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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Chapter_4


第四章

        “叮当”风铃转动,阮符推门离开。

        “哎——”姚宋突然反应过来,想说外套没拿,但追上去,发现阮符已走出很远。

        回酒吧,殷燃一副冷淡,搅动着玻璃杯中的透明酒液,脸上一点情绪都看不出。

        一个两个,都反常得很啊。

        刚才阮符表情也不太对劲,但走得急,姚宋根本没来得及问。

        到凌晨一点,404酒吧准时打烊。

        “砰”一声,酒绿灯红关在门后。酒吧街快黑成一片,几小时前的热闹不复存在。

        殷燃看了眼手表,1点10分。

        天暗沉沉,像某种犬类濡湿的黑色眼睛,几粒星星缀在旁边,不停眨啊眨。

        等再过几个小时,八点上班,熙攘又会降临。

        仿佛闭上眼,汽车焦急鸣笛,有人踩着红色的高跟鞋路过,在灰黑色的地面上落下一串清脆的“嗒嗒”。

        但这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向来都是寡淡无声的,无趣又乏味。

        殷燃拉开车门。

        已是午夜,路上行车不多,一路顺畅,殷燃到郊区别墅不过才1点40分。

        团团墨色下,优雅又精致的建筑物也不再令人惊艳夺目,反倒更加阴森可怖。

        打开灯,明亮的白炽灯把殷燃内心的阴云短暂扫去一瞬。

        放下东西,口袋的手机震动几下,殷燃拿出来看。

        微信上,阮符的小狐狸头像上有个红色圈起的4。

        第一条是两人添加成功后的系统提醒。

        第二条和第三条:[阮符:燃燃,今天对不起哦]后面配了张猫猫头哭唧唧的表情包。

        发送时间在12点10分,那时候,阮符刚走没多久。

        殷燃视线下滑,最新的一条,一分钟前发送。

        [晚安。]

        殷燃望着聊天界面,直到手机快要自动熄屏。

        鬼使神差地,她在熄屏前一秒点进对话框。

        光标不断闪动,“晚安”两个字她踌躇犹豫,打了有两分钟,最终却还是全部清空。

        内心的界限告诉她,不能。不能。

        她有女朋友,不能这样。

        保持距离吧。

        ……

        放下手机,殷燃去洗漱。

        殷燃曾有严重洁癖。不仅是单纯且容易普遍存在生理洁癖,更是深层次的心理洁癖。

        摸过脏东西,是人都会觉得脏,因而会洗手,这很正常。但殷燃并不仅限于此,她会连续进行多次洗手的动作,哪怕手指已经搓得起皮发红,她仍会不受控制般地重复。

        由于她心理洁癖的病态的强势,一旦触碰到脏东西,内心便会循环发布“去洗手”这条指令,生理无可控制,便完全受心理调控,一遍遍的听话执行。

        生活中,类似“反复洗手”的事件层出不穷,诸如洗完澡,殷燃要求自己从上到下检查,必须保证身上没有污渍,哪怕胳膊上有一丝头发,她也会重新洗一遍。这种心理的指令下得病态,偏偏她的生理又觉得认同,一次次去做却不又觉得难受。

        道德层面上,殷燃会为脑海中瞬间产出的恶毒念头而唾弃自己,会因为哪怕自己只是参与、别人做错的事情过度承担罪责。

        听人说,洁癖是强迫症的一种。殷燃想,她只是犯了几乎人人都有的“强迫症”而已。

        起初,反复洗手五次时,洗手殷燃并不觉得奇怪,或者更严谨的说,是并不觉得她不正常。

        直到不久后,情况严重起来。

        那段时间殷燃刚回国,正逢殷桂瑜疯得严重,挠破了医院的护工的脸。因着这层缘故,再没人愿意来做工作,殷燃只得亲自上阵。

        一天二十四小时,殷燃看着殷桂瑜,陪她说话,喂她吃饭,晚上又哄她睡觉。

        殷桂瑜挑剔又不好糊弄,有时候一顿饭要做十几次才能让她满意,殷燃无奈,却也做得尽职尽责,尽管这些,身为女儿的殷燃一次也没从她这个母亲身上体验过。

        那段时间,殷燃暴瘦几十斤,浑身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看着吓人。

        姚宋某天路过来看她,还差点以为走错门。

        终于熬到找到护工,殷燃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手。打扫卫生的阿姨无意路过,看见她不断重复,却不觉得异常,明显吓一大跳。

        细思恐极的是,殷燃本身觉得很正常,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影响生活的大问题。

        相反,殷燃享受反复做一件事。因为在这一件事中,她会不断深化自己在上一次中的优点,并且克服上次中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问题,直到把这件事做到极致,做到无可挑剔。

        追求完美,她认为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过程。

        但并不被人所认同——

        “姑娘,你这种情况,实在……拖不得,还是早点去医院查查吧。”阿姨委婉说。

        现实比预计的更严重,在医院,殷燃确诊重度强迫症。

        她以为,家常便饭一般的“强迫症”理应与“完美主义与静怡求求”划上等号。但恰恰相反,引申出的“多次重复的做事”“内心重复他人说的话”以及“极端坚定的数量控制”都是症状的体现。

        医生说:“你以为的好处,只不过是强迫症的展现给你伪善面孔,我们做事求的是结果,你却过于放大了过程。”

        “……以后少去看你妈妈吧,极大程度上,她会对你造成影响。”医生另外建议。

        殷燃觉得没意思。

        但她也在配合治疗,按时吃舍曲林,每周去复查。

        慢慢地,她的病态快乐消磨光了,正常的殷燃也回来了。

        看似完美主义的强迫症逐渐远去,殷燃的身体与心理一天天恢复正常,眼神却依然空洞异常。

        没有人知道,抛来强迫症下的普通生理洁癖,她的心理层面,几近病态的洁癖依然存在。它像只聪明精灵的小兽,知道露出尾巴会被人抓住,索性藏匿隐伏起来,伺机而动。

        殷燃的内心戒备森严,原则铁律高于一切。

        她依然无法容忍占便宜,小偷小摸,更无法容忍任何插足,任何违背伦理道德的关系。

        有女朋友的人,她不能碰。

        不是不敢碰,而是决绝的“不能”。事关原则,殷燃眼里揉不得沙子,哪怕这个人是她自己。

        ……

        “哗啦”的流水声忽地停了。

        冷水泼脸后,殷燃清醒许多。

        水珠从她的濡湿的黑发间滴落,在洗手台上聚成浅浅一摊。镜中,她五官无可挑剔,明明生了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视线却冷淡平静至极。像本该微波荡漾的翠湖,生生变成一潭死水。

        殷燃就着水淋淋的手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界面。

        不知是什么心情,她点进阮符头像的手微微颤抖,而后,按下删除。

        [将联系人“阮符”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取消][删除]

        停顿半秒,殷燃没再犹豫,按下红色字体的删除。

        看着小狐狸的头像瞬间消失,殷燃没由来松了口气。

        “晚安。”殷燃淡淡说。

        尘埃落定,她已经做出了最难的一步。尽管在这之后,她心里,好像也没好受多少。

        放下手机,殷燃没来得及把头发上的水捋干,爬上床。

        没过几天,姚宋的应聘启事贴出去。凭404notfound在清市的名气,没半天就招到一大批人。

        且不论工作的经验各不同,在工作目的上,应聘的人与人已大相径庭。

        这天上午,连续休了三天的殷燃被姚宋强行拉到酒吧陪着一起面试。

        殷燃每天必须睡够10小时,要不然浑身难受。一路上低气压,问姚宋为什么非得她也去,姚宋也不说,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入秋了,天冷得突然。

        殷燃走一贯的性冷淡风,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下装配休闲裤和高帮帆布鞋。

        本是寡淡又普通的打扮,但当她坐到面试桌前,旁边等候的人不约而同低呼,随即议论起来。

        “啊啊啊她好帅,清市t王名副其实,狠狠地爱了!!”

        “看来这次没白来,要是能应聘上,以后t王朝夕相处了。”

        “哎,不知道她有没有女朋友,想追……”

        姚宋从厨房端来水果和曲奇,路过时回复:“哦,虽然她单身,但心有所属了。”

        姚宋说这句本欲浇灭她们的念头,但效果奇差,倒像是在火上浇油。

        “啊啊啊,单身我可以,姐姐的姬会我可要把握住!”

        “单身就好,心有没有所属我完全无所谓,要是过面试我就大胆追。”

        姚宋对此表示无语。

        ……

        没多久,面试开始。

        毕竟是招打杂的服务员,姚宋问的问题不多,不过是“能不能接受一点下班”“有没有过经验”之类的。

        相比一边问一边认真做记录的姚宋,殷燃坐着旁观,更像是老板。

        进行到一半,姚宋已经选出几个最佳人选。

        本想着补偿点曲奇,就此遣散剩下的人离开,但看了眼排到门口的人,她心软,又改了主意。

        殷燃困得不行,哈欠连天:“不是选好人了?”

        言外之意,怎么还面试。

        姚宋说:“再看看,说不定后面有更好的。”

        殷燃想起什么,随口笑说:“你让我想起一篇小学课文——苏格拉底,《最大的麦穗》。”

        “啊,有这课文吗,都十几年过去,我好像都没印象了……”

        “不过不得不说啊t王,你记忆力真不是一般的好。”

        殷燃笑了笑,没作声。

        其实在某些事上,她完全是是被动记忆,并不算广义上记忆力好。

        比如上小学三年级,她第一次学《最大的麦穗》那天,她妈第一次歇斯底里撕她书,撕掉的恰好就是这篇课文。

        记忆不是莫名其妙的东西。任何事只要能回想起来,都说明它在人生中具有意义。

        “下一位。”

        脚步声由远至近。

        殷燃缓缓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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