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你在难过,对吗?”
夜宴上,凤虞坐在李星阑的旁边,冷不丁地出声道。
夜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点上的天灯比那繁星还要耀眼,李星阑把玩着手中的琉璃杯,神情却有些心不在焉,仿佛这一切繁华都入不了他的眼。
听凤虞这般开口,他有些震楞,一转头便看向凤虞略带悲怜的表情。
人终究还是感性的存在,对情感和爱的需求永不改变。
凤虞这般想到。
“来,晏晏,我们出去说说话。”
李星阑拉起凤虞,两人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场夜宴。
夜宴的后面是处芳汀小洲,冬日这里会结上一层厚冰,最适合冰嬉。
夜天如水,遍地浓雾,空气有些潮湿,虫鸟的乱鸣简直催人落泪。
小州旁边用叠翠的手法堆了几丛山石,确实是个说私话的好地方。
“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就帮四哥一回,好不好?”
“可是万一被人看见了……”
“不会的,这是四哥找了很久的秘密场所,不会有外人的。”
叠石后传来两个男声,一个语气有些犹疑,另一个则像是在像是在劝导诱哄。
终于,后面那个男声像是忍不住,径直做了些什么,惹得前面那个男声惊叫了出来。
凤虞被李星阑抱到了高处的叠石上。
李星阑身材高大健硕,一双铁臂坚劲有力,抱他跟抱小孩子一样,风虞好容易找了块石头坐稳了。
叠石旁边的有几颗晚开的石楠花树,因为两人的动作,枝头的秋露像银丝一样飞旋而出,溅到了凤虞紫红色的衣袍上,有几滴还沾到了他脸上,气得凤虞挠了李星阑几下。
李星阑笑着给他擦干了脸上的水,又拧干了袖子沾上的露水。
凤虞坐在叠石上,这个姿势,李星阑正好可以环住他的腰,把头枕在他膝盖上。
“四哥?”
凤虞有些犹疑地把手放在了附在他膝盖的头上。
李星阑的手环住了他的腰,头附在他膝盖上,两人贴得很近,紫藤花的香味在鼻尖萦绕,简直让人头晕目眩。
这个姿势,像是慈爱的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以前,宸娘娘就是这么抱着我的。”
李星阑声音有些低沉道。
凤虞原本整理他鬓发的手顿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我不是四哥的娘娘。”
合着原是把他当娘了?
李星阑被逗笑了,他笑得身体抖了几下,道:“晏晏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同样是做母亲的,为什么宸娘娘能对别人的孩子视如己出,这亲娘怎么心就偏到沟子里了。”
凤虞不言,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只需要做个耐心的听众就行了。
李星阑继续道:“我五岁前是不知道她不是我亲娘的,宸娘娘和刚出生的弟弟都没了,父皇才告诉我原来我亲娘另有其人。宫人把我领到太后宫里时,她就抱着弟弟,用那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李星阑直到后来才知道,那个眼神是爱恨交织的复杂。
“我那时候还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只想着我好好念书,或许她就会喜欢我了。这法子一开始还管用,她对我的态度和缓了,给弟弟做衣服时也会给我也做一件。可渐渐地,她就不那么高兴了。”
“为什么?”凤虞适时问道。
李星阑自嘲地笑了笑:“因为,如果我太优秀了,父皇就不会看重弟弟了。”
她不承认自己养的孩子会比别人养的要差。
李星阑有些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讲起下面的事情时,表情很痛苦,仿佛那段经历让他几欲作呕:“除此之外,我还想了个法子,就是故意做出滑稽的行为逗笑她。”
这就是李星阑不喜欢皮影戏的原因,只要看见皮影戏,他就会想起那段黑暗的日子,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曾经做过滑稽的丑角。
李星阑继续道:“有一天,我去给她请安,因为起得迟了,我把扣子扣得乱七八糟的,但看着我狼狈的样子,她突然就笑了。然后,我就明白了,原来我可以用这种方式取笑于她。”
“我为怎么逗笑她抓头挠腮,像个狼狈不堪的丑角。我……我甚至穿上了静安的裙子,学着父皇刚纳的波斯舞姬,乱七八糟地跳起了舞。哈,那是她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可是,我却并不高兴,反而很恐惧。我那时候还很小,却已经有了羞耻心,要是让人知道我为了逗笑她如此精疲力尽,怕是会羞愤而死。”
哼,要是让姓萧的知道了这件丑事,我现在就去跳河。
李星阑恨恨地想到。
其实,李星阑还有段往事没和凤虞讲,因为,实在羞于启齿。
他这样故意惹人发笑之举后来真的被人发现了,那人是太后的一个贴身女官。
有一天,她坐在李星阑的床沿上,娇笑着看着他。
这女子年纪不小,几乎算得上是老太婆了,但生性风流,姿态又娇媚,颇有几分粗浅的颜色。
她对李星阑暗送秋波,用黏腻的嗓音道:殿下,您不必如此辛苦,无论怎么,奴婢都是疼您的。
几乎是瞬间,李星阑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他的秘密被发现了,那一刻,世界在他眼里都碎成了渣滓。
那女子还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手伸进他被子里时,他发疯似地尖叫了起来。
等他回过神过,那女子已经死了,被他无意识间亲手扼死的,皱纹遍布的脖颈上印着几道狰狞的掐痕,眼睛凸得都要掉出眼眶,死不瞑目。
这事被先帝封锁了下来,但李星阑偶然听太后和另一个女官嘀咕过:莫不是那孩子淘气好奇,想逼迫绣禾?啧,他想要女人我又不是不给,还害我被皇上责骂了一番。
李星阑听完这话后,几乎是神魂出窍地飘回了房间,他坐在榻上楞了良久,然后就开始呕吐,拼命地吐,恨不得把心肝都吐出来。
后来太后给他塞的宫女,他一个不落地赶了出去,气得太后又发作了一回:这孩子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于是,先帝就把李星阑送到了太妃宫里。
回想起这段往事,李星阑极力平息着汹涌的情绪,继续道:“后来,我就不再故意逗她笑了,只是还是对她有几分期待……我十岁那年,她答应我要是我在上学房拿了头名就带我来这儿玩冰嬉。可我回来时,她寝宫却不见人,宫女跟我说弟弟发了急病,她拿着出宫令牌,去慈恩寺求神医看病去了。”
说到这段经历时,李星阑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像只受了伤的雄狮。
“然后我就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我躲在假山后面,想着我要是不见了,她会不会因为着急来找我。可我等啊,等啊,等到天都亮了她也没来。我躺在假山上,看着满天的星星,就想着:给我一颗星星就好,我不贪心的,只要一颗永远等着我回家的星星,只要一颗就好……”
原来是这样啊。
凤虞有些怔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突然想起了自己。
他还住在苍梧山的时候,冰嬉是最能体现骨肉亲情的场所,哥哥牵着他的手在苍梧山下的湖面上,他学得不好,每走几步都会摔跤,部落里的小孩都不和他玩,只有哥哥和他玩。
夕阳落下前,卖完货的父亲会来接两个孩子回家,父亲把小的那个骑到了自己的肩上,笑着给两个孩子一个人塞了块粘糖,千叮咛万嘱咐道:千万别告诉娘,爹爹偷偷给你们多吃了糖。
小孩正在换牙呢,这个爹爹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两个孩子赶在回家前吃完了粘糖,温柔贤惠的母亲早已做好了晚膳,乳酪和羊奶的香气把屋子填得满满的。
总有一种情感在记忆深处,那是每个人的秘密基地。
好可惜,他的秘密基地早就被苍梧山的那场大火烧得一干二净了,他迷失在了那场黏腻的黑雾里,身后是像怪物一样的戎狄人,他们追着他,他跑啊跑啊,怎么也逃不开这场噩梦……
李星阑的秘密基地是那片没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的星空吗?
凤虞不说话,有些悲伤地抱住了李星阑的头。
这时,他不经意一抬头,远处一个身影让他瞳孔一震。
傅兰庚不知在那棵绯樱树下站了多久了,他一袭白衣,隔着重重叠叠的枝条和凤虞遥遥相望,眼神里有种近乎麻木的死寂和残忍。
正当凤虞想推开李星阑时,傅兰庚却缓缓阖动着嘴唇,对凤虞下了指令。
那口型分明是:离间他和太后。
松声凄凉,合着虫声,形成一种不可言状的音律,可凤虞却觉得很冷,暗淡的层云宛如他的心绪。
沉默了良久后,他低声道:“四哥,你不喜欢你弟弟吗?”
李星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不甘心。”
抛去母亲的爱不提,论武功,论才干,我比他更适合做一个皇帝。
凤虞语气有些意味不明道:“四哥是长子,又被宸娘娘养大,自是得先帝宠爱,为何先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李星阑勉强笑道:“父皇死的突然,只留下了遗诏,八大亲王都认了。”
但他确实被凤虞挑起了怀疑:比起弟弟,父皇生前是更看重他的,母后拿出的遗诏真的没问题吗?
没等他细想,几滴温热的水滴打在了他脸上,他怔然,一抬头,就看见凤虞流泪的双眸。
李星阑当凤虞是在为自己难过,莫大的温情填满了他的心房,他温声道:“你哭什么?”
“没什么,只是……为四哥感到有些难过。”
凤虞抱紧了李星阑的头,把他死死地按进自己怀里。
为你,也为我自己,我们都是棋子,仅此而已。
凤虞再次抬头时,傅兰庚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夜宴结束后,魏其侯有些疲累地回房,但想着小儿子能去岱宗之巅求学,又按捺不住脸上的笑容。
可他刚踏入房门,就看见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坐在他房里,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
魏其侯吓得酒都醒了,连忙关上房门,惊声道:“你,你怎么来了?”
房里的女人脱下了那身深色的斗篷,露出那张秀丽的脸,有些不耐烦道:“你别像个良家妇女一样嚷嚷,搞得我像个登徒子一样。”
来人居然是太妃。
魏其侯气得发抖,却极力忍住道:“上次我就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了,你怎么向我保证的?傅兰庚可是住在这里的,他武功有多高,有多精明,你我不是不知道,要是被他察觉了,我们全都得完了!”
太妃款款迎了上去,逼得魏其侯后退了一步,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太妃柔声道:“放心,太师今晚不回来了,我把你房外的的侍卫都药倒了,没人来打扰我们……”
说着,她几乎是贴在魏其侯身上,柔声道:“长夜漫漫,我需要一点温暖……”
魏其侯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她,正色道:“太妃自重,你是先帝的女人,理应——”
“哼,别装你娘的蒜了,你给那糟老头子戴了多少顶绿帽子,你心里门儿清!”
太妃径直打断了魏其侯的推辞之语,她有些脱力地坐到椅子上,抹起了眼泪:“我还年轻呢,凭什么要给那糟老头子守寡。你和姐姐本来青梅竹马,我知道你只想娶她的。那时我就喜欢你了,本想着姐姐入宫了,我长大了就能嫁给你,偏生那老头子又使坏,逼我进宫。他老得都能当我爹了,我……”
太妃又是表白,又是啼哭,搞得魏其侯安慰也不是,斥责也不是,最后也不忍心再训斥她,只是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有什么事赶紧说吧。孩子们都大了,我们这样,传到孩子们耳里,也不像话。”
太妃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今天看到你的小儿子了。”
魏其侯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捏住了手心的玉佩。
太妃继续喃喃道:“他长得和姐姐真像啊。”
魏其侯只道:“晏晏的娘是你们庶妹,有几分像也是可能的。”
太妃擦干净眼泪,道:“可怜你和姐姐原本两情相悦,偏偏那糟老头子看上了姐姐,死活要她入宫。我替姐姐委屈,也替你委屈。”
魏其侯叹了口气,道:“都过去了。”
太妃突然大声道:“过不去,这辈子都过不去!那老头子既然强逼着姐姐入宫,那就应该好好宠她,爱护她。可他这个废物,任由太后那个老妖婆害死了姐姐,要是姐姐的九皇子还在,那老妖婆也不会这么欺负我。”
魏其侯提醒道:“你小声点。我知道你委屈,不甘心,但不是还有雍王在吗?他拿你当亲姨母看,你跟他回雍王府享福不好吗?”
太妃不回答,反而转移话题道:“你小儿子今年十五岁了吧,要是九儿还在,估计也这么大了。”
魏其侯警惕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妃笑道:“没什么,只是说阑儿和你儿子关系蛮亲密的,说是契兄弟也不差什么的。”
“契兄弟?你满嘴胡言乱语说的这是什么?晏晏这么可能和雍王是那种关系?不可能!”
魏其侯像是被刺激到了敏感的神经,简直要跳起来了。
“这有什么?你怎么那么激动?”太妃死死地盯着魏其侯,想看出点什么。
魏其侯反而平静了下来,不再露出一丝破绽:“总之不可能,你就别试探我了。你赶紧走,要是被傅兰庚的人察觉,我们就完了。”
话音刚落,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
“父亲,我过些日子就要——”
凤虞过些日子就要去岱宗之巅求学了,想和侯爷请辞一番,走到侯爷房门前还纳罕门外没人守着,结果一开始就看着这一幕。
早上刚见过的太妃坐在魏其侯的屋里,两人神情惊恐,仿佛一对被捉奸的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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