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时辰不早了,宫门快要落锁了,相父就在宫里歇下。养心殿的后殿一直都是给相父留着的,朕叫宫人们一直打扫着,没让别人住进来过。”
养心殿的西洋大摆钟发出报鸣,快子时了,小皇帝邀请傅兰庚就在宫里歇下,明早再回侯府。
按理说,这养心殿的后殿一般都是留给皇后住的,帝后要是感情好,皇后长期住后殿也是常见的,奈何小皇帝和皇后感情不合,这后殿便一直空了下来。
不过,小皇帝也没想过让其他人搬进来,他还小的时候,相父有时教学晚了,宫门落锁了,便移居后殿,这样也有好些年了。
小皇帝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他大了后,相父就甚少在宫里留宿了。
他很小的时候,甚至想让相父上床陪他一起睡,即便奴才们百般阻拦说什么“龙床不可让人随意沾染”也不悔改,只是相父拒绝,这才作罢了。
傅兰庚目光幽远地看向宫门以外的地方,像是在眺望远处的某个人,他拒绝了:“不用了陛下,臣还有家事,不便留宿。”
晏晏现在应该还没睡吧,他回去应该还来得及给晏晏喂牛乳。
“这样啊,那朕就不留宿了……”
小皇帝脸色有些暗淡地垂下头,勉强笑了笑,以为相父公务繁忙,只得作罢。
岁暮天寒,秋雾弥漫,朦胧梦幻,天边挂着一轮玉盘,一白无际。
子时的梆子敲响后,朱禁城沉静了下来。
这时,有一男子却踩着朱禁城的琉璃瓦,从朱禁城上方肆意跃动着,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整个东京城,那眼神,睥睨到近乎凛冽。
若是换了旁人,定是早就被禁军察觉,大喊道:有刺客!
可这男子轻功了得,一举一动轻盈优雅地似一只白鹤,移动间带着一层虚影,几个轻跳,就从朱禁城这座牢笼里逃了出来。
这人就是傅兰庚了,宫门落锁后,他便走了朱禁城上空的门,径直跃到了皇宫外十里街的西街。
东京是等级划分鲜明的地带,一条十里街,硬生生把天契和凡间隔开了。
西街住的都是些平民百姓的地儿,比东街少了几分繁华,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正巧今儿是夜市,空气里弥漫着各色小吃的香味,百姓们三俩携手出门,叫卖的脚夫在喧嚣的人声中显得格外突出。
傅兰庚原本是打算直接用轻功赶回家的,但路过西街时,他不由地停了下来。
往日,晏晏习惯性地枕在他腿上,两人很亲密地说着话,紫藤花瀑布反射着刺眼的日光,空气里的灰尘都带着温暖的色彩。
晏晏说,他喜欢吃糖炒栗子,绿豆糕、梨糖酥……
晏晏对甜食情有独钟,说起这些时,表情总带着迷幻,思绪仿佛都飞到了远方。
傅兰庚那时不说话,只沉默地听晏晏说着,心里却记了下来。
西街有一家大娘的糖炒栗子很好,傅兰庚想给晏晏带一些回去。
今天他让晏晏和李星阑继续虚与委蛇,晏晏可能生气了,那就哄哄他吧。
啧,这话得像是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傅兰庚踏入西街,他衣着华贵,面容出众,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贵公子,西街的人都忍不住偷偷看他,但碍于他身上那股渗人的威压,都不敢上前奉承。
嗯?
傅兰庚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微一顿,余光瞥向身后,却并未回头。
有人在跟踪傅兰庚,见傅兰庚脚步一顿,怀疑自己被发现了,便想放弃任务。
但傅兰庚像是什么也没发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这让跟踪人有些犹疑,纠结万分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傅兰庚从跟踪人身上嗅到了明显的杀意,看样子是来刺杀他的。
哈。
傅兰庚露出一丝不知是嘲讽还是怜悯的神情。
从他当上太师那一天起,数不清的刺杀和弹劾便开始了,不仅蛮族和戎狄人恨他,世家贵族甚至八大亲王里恨他的都不少,没人愿意自己的权力被别人分享。
只是蛮族人到死都不会知道,帮他们踏上复国之路的英雄,和劝说幼帝斩杀所有蛮族俘虏的太师,会是同一个人。
他们都是傅兰庚和慎平郡主复仇的工具,仅此而已。
在指示蛮族活动时,傅兰庚让亲信淮恩做了传话人和傀儡,眼下,淮恩已经再次南下,为傅兰庚的筹谋继续铺垫后路。
傅兰庚思考揣摩着身后的人最有可能是谁派来的,脚步却不停地走到了大娘的糖炒栗子铺。
栗子铺的大娘刚送走前一个客人,又见来了个容貌俊美的后生,笑容更真实了些:“后生,买栗子吗?大娘的栗子,整个东京都找不出比这更好的呢。”
傅兰庚带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从栗子铺李挑出几粒最饱满的,轻轻一捏,外壳脱落,露出黄澄澄的果实来。
“不错。”
傅兰庚尝了一颗,夸赞道。
算了,懒得想了,做掉就是了。
去死吧,大齐的走狗。
刺客戴着小型袖箭,袖箭上浸了剧毒,见血封喉,刺客隔着几里的距离瞄准了背对的傅兰庚。
见傅兰庚还未察觉,刺客不由嘲笑道:什么“南赵北傅”,这所谓的“北傅”也不过如此。
“南赵北傅”说得是当今武功最高的两个人,南方懿祥镖局的赵鹰,北方帝太师傅兰庚,都是大名鼎鼎的武道圣者。
得意间,刺客仿佛已经看到了大齐赫赫有名的太师惨死箭下的美景,也算是报了这个走狗让皇帝下令斩杀他蛮族子民的仇了。
这时,一块像是小石头的东西从远处疾速飞了过来,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
刺客觉得眼前一花,那颗小石头好像砸到了他眼睛,让他眼睛一痛。
他只当是个小插曲,可不知为何,他的意识却恍惚了,眼前一片狰狞的血色,被砸中的眼睛痛得出奇。
“嗯,很香,大娘,给我来两份吧。”
傅兰庚享受着口中的甜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放在铺子上,“不用找了。”
晏晏会喜欢这个糖炒栗子吧?他得快点回去。
仔细瞧时,会发现他手里的栗子少了一颗。
大娘见这位俏后生出手这么大方,这块银子几乎够他们一家人衣食不愁大半年了,笑得连皱纹都展开了。
她一边接过银子,一边道:“这怎么好意思,后生,大娘再给你拿些栗子做的糕点,都是家里做的,好吃得很。”
傅兰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等傅兰庚拿着栗子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众人围了上去,只见一男子倒在地上,一只眼睛变成了血洞,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睛射入,刺穿了他的脑仁。
一时间,惊恐喧闹,嘈杂不堪。
可那个白衣光华的男子早已飘然离去,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晏晏再过几天就要去岱宗之巅求学了,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都来这里快一年了,我算是米虫掉进了米缸里,你瞧我,都长胖了。”
梧桐苑里,凤虞还没有入睡,他刚从浴池出来,一头乌发湿漉漉的,一旁的小桌上放了碗牛乳,冒着热气。
聆雀一边说着,一边和梧桐苑的侍女给凤虞收拾凤虞要带去的东西。
见聆雀累得额角冒汗的模样,凤虞开口劝道:“聆雀哥,你别忙活了,过来陪我坐坐吧。”
聆雀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还是放弃了:“你们继续收拾,我休息一下。哎,由奢入检难,我堕落了。”
聆雀径直摊到了凤虞床榻前的贵妃榻上,凤虞笑了笑没说话,从小桌前端过牛乳,试探一下温度。
聆雀想到了什么,问道:“傅兰庚要和你一起去吗?”
一听聆雀这么说,凤虞脸色就暗淡了,道:“哥哥不去,他忙着呢。”
听他又是这么称呼傅兰庚,聆雀心里一咯噔,但见凤虞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发问道:“晏晏,你还记得朱雀吗?”
朱雀才是你的亲哥哥呀,你难道忘了他吗?
一听到那个名字,凤虞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了,他端着牛乳,青瓷碗壁映出他昳丽却阴鸷的面容。
那双眼睛,仿佛隐藏着偏执的疯狂,只待到了合适的节点,便会如火山喷焰般爆发。
“晏晏?”
见他久未出声,聆雀小心翼翼地发问道。
这时,凤虞像是从自己的幻想里回过神,他手一甩,盛着牛乳的青瓷碗在地上炸开。
“哐——”
梧桐苑的下人们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了,往日里这个小主子惯是和气的,从来不会打骂梧桐苑的奴才,这是下人们第一次看到他发火。
除了聆雀,每个人都跪附在地,不敢出声。
“怎么了?”
傅兰庚一踏入梧桐苑就看到满屋狼藉,他想着:果然是生气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下去,聆雀面色纠结了良久,也退了出去。
“哥哥……”
傅兰庚刚坐到凤虞床沿,凤虞就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哥哥,他靠在傅兰庚的肩上,神情恍惚又悲伤。
“怎么了?”
傅兰庚见凤虞死死地抱着他,却并不说话,不由发问道。
凤虞闭上眼,各种情绪起伏,最后却只是强笑了下,道:“只是,要离开哥哥那么久,有些难过。”
傅兰庚显然没想到凤虞这么回答,神情震楞了一下,眼神愈发幽深了,他摩挲着凤虞发红的眼角,声音低沉道:“这么脆弱可不行,以后怎么做哥哥的共犯。”
虞儿不需要坚强,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两种不同的声音回荡在凤虞脑海里,刺激着他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他表情僵硬,神色张皇,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傅兰庚只当他是真的害怕和自己分开,一粒一粒地为他剥着糖炒栗子,再喂到他嘴边。
他一粒一粒喂着,凤虞沉默不语地接受着。
这时,傅兰庚开口道:“哥哥知道今晚让你做了不高兴的事,以后,你若实在不愿,事成后和雍王一刀两断吧。只是现在,你还需要他……”
他自以为找到了很好的解决方案。
可凤虞完全没听到傅兰庚在说些什么,只恍惚想着: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一刻,他好像从梦里清醒了一瞬:傅兰庚只是傅兰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共犯。
但不是他的哥哥,不是那个,永远把他放第一顺位的哥哥。
“我记得晏晏最是喜欢甜食的,便从西街带了些栗子回来。哎,再让人重新盛碗牛乳过来,怎么不小心打翻了……”
可是,傅兰庚又立刻把凤虞拉入了那片不可言说的梦幻之境。
凤虞摇了摇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却怎么也看不清傅兰庚的脸。
等傅兰庚为他宽衣解带时,凤虞又陷入了幻境,再也出不了。
感受着身上与自己相似的体温,他颓然地闭上眼:罢了……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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