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陆公子是从金陵来的吧,能否跟在下说说金陵的风俗特产呢,我对那儿一直很向往呢。”
萧翊含笑道。
陆澜、萧翊还有凤虞三人坐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就像是中山王世子在招揽这位探花郎一样。
凤虞从见了陆澜第一眼,脸色就不太好。
他一只手平静地捏着桌上的酒觞,一只手悄然放在了桌下,死死地掐着自己手心,生怕露出半点破绽和异样来。
他有些颓然地垂下眸子:他知道,他迟早要见到这人的,但是,万万没想到会这么猝不及防。
顿时,如流火一般的愤怒从心底冲了上来,让他的胸骨像烧红了一般的痛楚,然后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切都黑暗了下来,刹然的愤怒仿佛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他感到很疲惫,疲惫得想在傅兰庚怀里天长地久地睡上一觉。
你不该出现的。
他默默道,然后饮下了桌上的梨花酿。
陆澜那股独特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只见他清语回复道:“金陵有条三江河,很多人都会在那里放河灯,听说谁只要放了一千盏河灯就能实现一个愿望,夜幕降临时,很美……”
他好像没在看凤虞,但给酒觞添酒时总会不经意间朝凤虞那边瞥上一眼。
眼神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寡淡地看不清他心里的想法。
凤虞听他这么一说,又想起那些虞美人河灯,心底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这样啊,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呢。不过,听说金陵最出名的还是那条花街,陆公子,你去过那里吗?”
萧翊继续追问道,表情天真好奇地像个孩子,看不出一丝阴暗和算计。
凤虞却是看了他一眼,觉得他话中有话,不安好心,不自觉地敛眉。
“啊,那个呀……在下家贫,怎么可能有余银去那些个地方。”
陆澜神色很寡淡,他向来都是这样的,从来不羞耻于自己贫苦的出身,总是坦然又清高,平凡至极的忍冬花在他身上仿佛都高贵了起来。
凤虞和他相处了那么些日子,也知道他虽然坦然,但也有自己的抱负和追求,功名利禄是他追逐的一部分。
这也没什么可鄙夷的,人都是要往上爬的。
只是,你既选择了那一条路,当初又何必来招惹我呢。
凤虞看向酒觞里澄澈的梨花酿,眼中有种扭曲的苦楚。
陆澜不自觉地看向他,手指抽动了一下,想开口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翊也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氛围,他握住凤虞袖子里那只手,无视了那素白掌心里的掐痕,垂下眸子,很温柔地捏揉着他的掌心,像是不经意地问道:“陆公子怎么一直看着我的小表弟,莫非是以前见过?”
“还是你长了这么一副好容貌,把人家陆公子都看呆了过去,变成个呆鹅了呢。”
说着,萧翊捏了捏凤虞的脸颊,很亲昵地开着玩笑。
凤虞勉强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这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见过。”
“没见过。”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顿时,两人都楞在了原地。
回过神后,凤虞冷了脸色,冷声道:“哦,原是我记错人了。也是该死,怪我眼神不好了。”
连旧情人也能记错的。
没再看两人的脸色,凤虞起身道:“表哥,我下去更衣,一会儿便回来。”
再呆在这里,生怕什么时候,他就失控了。
……
凤虞自然没去更衣的,他只是走到了芳州小汀旁,在假山后的小池塘边停了下来。
看着池面映出的那张脸,他突然感到很陌生。
原来他长这个模样。
他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仔细看过这张脸了,只记得当初哥哥还在时,每每都向外人夸耀自己有个长相乖巧可爱的弟弟,弟弟的小圆脸饱满得像只水蜜桃,又软又甜。
哥哥说这话时,抱着弟弟,故意往弟弟脸上轻轻啃了一口,气得弟弟伸手去挠他。
可眼下水池里映出的这张脸:苍白消瘦,下颌骨尖细,眉毛总是似蹙非蹙着,眼神倦怠又疲惫,仿佛下一刻就像凋零的树叶,消散枯萎了。
真是难看啊。
凤虞这样想着,有些用力地捏了捏两颊,仿佛这样就能人为制造出两抹自然的红晕来。
回过神后,又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滑稽好笑。
等他再次把目光投向水池后,倒影朦胧间,他恍然看见了个半透明的身影,那个身影俯在他背上,手臂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
他看不清那个影子的脸,却觉得那应该是微笑着的。
就像很多年那样,苍梧山的黄昏下,鲜活如初。
那个身影亲昵地凑在他耳边,柔声道:“活下去……”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创造未来。
欠我们,总有一天,我们要通通拿回来。
“你在做什么?”
耳边传来一声惊怒,凤虞被人粗鲁地拉了起来。
陆澜刚出来,就看到凤虞蹲坐在小池前,神色恍惚地看向池水,他把手伸入了水中,好像下一刻就要跳进去一样。
陆澜惊得连忙把人拉了起来,看着眼前神色迷茫的人,他又惊又怒:“你在做什么,你去看过大夫了吗?”
他一直觉得凤虞有失魂症,总是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现在看,好像也没见好。
回过神后,凤虞看清了拉着他手的人,厌烦地甩开,不耐烦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没病,你才有病啊!”
陆澜张了张嘴,没再谈起看大夫的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有些犹疑道:“你现在是……”
既然中山王世子叫凤虞“表弟”,那说明凤虞现在的身份就是魏其侯家的小公子林钟晏。
陆澜的心沉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凤虞不是什么走失的魏其侯家的小儿子。
“就是你想的那样。”
凤虞烦躁地扯着自己的头发,神色厌倦又疲惫,他闭上眼,径直道:“你以后不要叫我的名字,总之,我现在就是林钟晏,也只能是林钟晏,你什么都不用劝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唾弃也好,鄙夷也罢,反正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也不后悔,能鸠占鹊巢,这是他的福气。
不知过了多久,陆澜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没资格劝你。”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持,气氛尴尬又沉默。
凤虞别过脸,不去看他,低声道:“明晚,西街街尾,我有事跟你说。”
做个了断吧。
约定完,凤虞打算回去了。
陆澜却又拉住了他。
陆澜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纠结万分后,也只道:“这两年,你过得好吗?我……”
我一直很想你。
他甚至不敢说自己想他,生怕这样会让对方感到为难。
凤虞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心底极深处有块很小很小的东西抽动了一下,胸口像是有一股暗流涌过,有一种无力的悲剧感。
他甩开了陆澜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人的眼神,就像,很多前,他从窗边移开,那人也是这样凝望着他,一直到暮色落下,夜灯降临。
凤虞回去后就跟萧翊说自己想回府了,萧翊没说什么,吩咐了马车,说自己送他一程。
等到了魏其侯府时,却听管家讲,傅兰庚今天进宫,恐怕不回来了。
“他怎么一天到晚都在皇宫呆着,莫不是真给别人当娘去了。”
凤虞语气有点冲,管家呐呐地低头,不敢多说什么。
他也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傅兰庚是太师,以前在皇宫呆的时辰也不短,那时他只当傅兰庚是在给小皇帝授课。
可自从李星阑语谙不详地谈起小皇帝对傅兰庚不同凡响的感情,和小皇帝的反应时,凤虞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了。
要么就是傅兰庚在利用小皇帝做些什么,要么就是……
另一种可能,凤虞不愿意去细想,好像再多想一刻,他的帽子就会变色。
萧翊眯了眯眼睛,在心里狠狠地嘲笑了一下傅兰庚,然后笑眯眯地邀请道:“既然表哥今儿个不回家了,那小表弟跟我回去吧,你还没去过表哥家呢,表哥我一直扫榻以待呢。”
最后一句话像是从喉间嗫嚅出来的,有些甜腻和黏软。
凤虞沉默了一会儿,把车帘放了下来,闭上眼睛,没说话。
萧翊知道他这是同意了,得意地示意车夫出发。
马车缓缓往前行驶着,轻轻摇晃,车厢里铺陈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香炉中点着清淡的苏合香,让人昏昏欲睡。
凤虞靠在车厢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他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他跳下了紫竹馆的高台上,顺着三江河的水飘啊,飘啊……
他没有顺着三江水飘回心心念念的故乡,反而被河水冲到了浅滩,倒在了芦花丛中。
等他醒来后,暮色早已降临,身下的芦花丛很干燥,带着阳光的气息,天幕中挂着亮闪闪的东西,不是星星,是一只又一只萤火虫,很美好,连让他厌烦的蛐蛐声都成了一种迷人的乐章。
容貌清隽中带着呆气的小书生打着灯笼蹲在他身边,眼神很担忧。
他伸出手,朝小书生道:“带我走吧。”
他以为小书生能把他带入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充满光明和温暖的新世界。
好可惜,他终究还是认错了人,也信错了人。
或许他早该明白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遭受的只会是背叛。
你能相信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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