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晓在这浮华世界走了好久，最后来到一间医院。

        这医院环境清幽，设施高级，一看就知道是昂贵的私立医院。偌大的医院里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薄雾，降低了所有色彩的饱和度，令这个环境呈现出一种怀旧感。

        苏晓走在那幽深的长廊里，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她脸色苍白，长发披散，身上的浅紫色礼服在地板上拖出轻轻的“沙沙”声。再加上下巴与胸前的血迹，她看上去好似一道游魂。

        她走着走着，最后在某间病房前停下脚步。

        她推门而进，就这样见到了宋晚云。

        此时的宋晚云已经五十几岁了，因为疾病的折磨，她的白发比秦复多了许多，容颜也格外憔悴。但即便如此，她也仍然美丽。岁月无法摧残真正的美，它只会使美深刻。

        宋晚云半躺在病床上，温和地说：“苏晓，快过来，我想和你说说话。”

        苏晓乖乖坐到病床前的椅子上。

        “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吧？”宋晚云问。

        苏晓摇摇头，“您依然是美丽的。”

        “不如你呀！”宋晚云叹息，“不如你年轻，不如你有性情，不如你与他有缘份。三十年前，我就在梦里见过你。我知道，你将来一定会出现，他会极其地疼爱你。看看你身上这件浅紫色礼服，就为这一件礼服，他费了多少心思？我竟然不知道他这么懂得浪漫。”

        苏晓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晚云说下去：“对于这一切，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我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十分不甘。苏晓，我真的好嫉妒你，好恨你。”

        不知道为什么，亲耳听到宋晚云说这些话，苏晓反而轻松了。

        “所以，我拜托虞新月去捉弄你。可是谁能想到，她竟然心软了。她把我交给她的任务告诉了他，还和他一块来瞒你。”宋晚云并没有怪罪的意思，“幸好有你的坚持，逼得她把我那些话说了出来。苏晓，我没看错人，你果然至情至性。说实话，看到你现在这凄惨的模样，我在感到痛快的同时，也着实难受。”

        “因为您是一个善良的人，”苏晓落下泪来，“您只是太爱他了。”

        宋晚云殷切地问：“你真的不怪我？”

        “我不会的。”苏晓微笑着，“他也不会，他只会更了解您，也更心疼您。”

        宋晚云欣慰地笑了。

        很快，她又愁眉不展，“如果他知道我和虞新月的事，会嫌弃我么？”

        苏晓问：“您能否详细说说，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晚云讲起了悠悠往事：“就像你在小巷子里看到的一样，我和虞新月原来是一对恋人。我们都是明湖二中的学生，高一的时候认识的。虞新月的生母因病早逝，只留下她这么一个女儿。父亲再娶新太太，生下儿子后，就对虞新月不好了，至于继母，那就更不用说。虞新月因为这个原因，渐渐地就不喜欢男人了。不知道怎么的，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加上青春期叛逆，我就索性和她做起了恋人。”

        苏晓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那时候，我们是真心相待的。但是我们只敢悄悄来往，所以外人只当我们是好朋友。”宋晚云说，“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85年。我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家里到处给我介绍对象，我都不依，直到在那个元宵晚会上遇到他。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也是喜欢男人的。也就是说，我爱虞新月，但是更爱他。”

        ……好一个敢爱敢恨，苏晓真心佩服。

        “当我说出我爱上他并死活要和他结婚的时候，虞新月很不高兴。一是我背叛了她，二是我抢了孟素琴的爱人。”宋晚云说下去，“所以在婚礼上，虞新月摆了张臭脸，后来更是不愿意出现在他面前。我为了隐瞒自己那段荒唐的过去，也就没让他知道有虞新月这号人。后来，虞新月的生父病逝，她继母嫁了香港人。她为了离开伤心地，随继母移居香港。”

        苏晓点了点头。

        宋晚云继续说：“她一直单身，直到遇见那位加拿大华裔富商，这才算找到了真爱。她为了开始新生活，抛弃了虞新月这个身份。你说她叫什么不好？非得叫‘李秀龄’这个晦气的名字，为此，我生了她好久的气。”

        苏晓想到了什么，她问：“她的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呢？他们知道她换身份了吗？”

        “他们以为她在车祸中死了。”宋晚云说，“他们本来就对她不好，巴不得她消失呢。否则你以为虞新月为什么会那么讨厌男人？”

        苏晓由衷说：“虽然虞新月嫁了人，但是我知道，您才是她最爱的人。”

        宋晚云倏地落下泪来。

        她低下头喃喃说：“我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孟素琴一家，李秋冰，虞新月，李秀龄，还有你，难怪我要走得那样早。”

        苏晓坐到床沿上，轻轻拥住她。

        “您说我至情至性，可是在我看来，您才是至情至性。”苏晓抚着宋晚云花白的秀发，“宋小姐，我完全理解您的心境。”

        “可是秦复会理解我么？”宋晚云心里没底，“如果他和秦涛知道我和虞新月的事情，他们会怎么看我？”

        “秦复我觉得没问题，但是秦涛我没有握。”苏晓如实说，“要知道，在他的心里，您可是一个完美的存在。”

        宋晚云挫败地说：“……完了。”

        苏晓忙问：“怎么了？”

        “我和虞新月有一些足以表明我们关系的照片和信件，她一直随身带着。”宋晚云很是不安，“你说，万一这些东西被暴露了……”

        苏晓心头一震，“宋小姐，我得回去了，我要把这件事告诉虞新月。”

        宋晚云拉住她，“苏晓，您愿意和他共白头么？”

        “当然。”

        “可是他大你这么多……”

        “宋小姐，您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苏晓，记住你的诺言。”

        “我会的。”

        宋晚云向她挥了挥手。

        苏晓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就这样，她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

        不用说，她仍然在医院里，但是身上的礼服已经换成了白色的病号服，手上还打着点滴。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水味道与甜蜜的花香。

        “晓晓，你醒啦。”是谢超群。

        接着是虞新月，“我的天，你昏迷了两天呢！”

        苏晓本能地问：“秦复呢？”

        “怎么一醒来就找他？”谢超群很没好气，“商人重利轻别离，他赚钱去了。”

        虞新月白他一眼，温柔地对苏晓说：“他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有工作要忙，没办法。他教我留下来照顾你，免得谢超群趁你昏迷的时候做点什么。”

        谢超群一听这话就不爽：“我犯得着趁人之危吗？要不是看在他们有了秦天爱的份上，我一定把晓晓抢到手。”

        “那你干嘛还死皮赖脸地待在这儿？”

        “我关心好朋友也有错？”

        苏晓听得头大，她赶忙说：“虞小姐，您是否有一些和秦涛妈妈有关的照片和信件？”

        虞新月脸色一变，旋即笃定地说：“那些东西我都好好收着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别担心了。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谢超群也说：“那天吐了一口血，把我们都吓坏了。可是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真是邪门。”

        “我好着呢，”苏晓笑了，“只是有点饿。”

        “我叫医生给你检查一下，然后再给你找吃的。”

        “好的，谢大哥。”

        接下来一通检查，什么事也没有。

        苏晓吃完东西之后，精神好了许多，谢超群和虞新月仍陪着她。

        下午，秦复和周思楠到了。

        顾不得其他人看着，秦复一把将苏晓抱在怀里，又爱又恨地说：“你这个傻丫头，可把我吓了一大跳。吐血昏迷，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只能等你苏醒。你告诉我，你在梦里都做什么了？”

        虞新月和周思楠想把谢超群拉出去，可是他死活不肯走。

        苏晓贴着秦复宽厚的胸膛，“我见到了病中的秦涛妈妈，和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秦复，当我亲耳听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反而解脱了。相信我，她也是。我吐的血和流的泪，其实是她的。”

        秦复什么也不说，只是轻抚着她的秀发。

        其他人对于这番奇遇，各有感悟。

        苏晓想起了女儿：“秦复，天爱怎么样了？”

        “这还用说？”秦复开始诉苦，“突然两天见不到你，她发了好大脾气，闹腾了好久。我真不知道九个月的婴儿也能这样厉害。幸好有何存知，否则我也得进医院了。”

        苏晓笑了，“她真是随了你，脾气恁大。”

        “好，都怪我。”他大方地揽下，“医生说你可以出院了，我这就带你回家。”

        苏晓满心欢喜。

        就在她将要下床的时候，秦涛进来了。

        “你们果然都在这里。”他又悲又愤，“这么大个事情，为什么都瞒着我？”

        周思楠赶忙走到他面前，“秦涛，我们这是为你好。”

        秦涛不理会周思楠，他径直走到苏晓面前，“为什么非要深究下去，为什么非要揭穿我母亲喜欢过女人？”

        此话一出，举座皆惊。

        秦复忙问：“秦涛，你在胡说什么？”

        “爸爸，您还想瞒我吗？你们聚在这里，不就是讨论这个事情吗？”秦涛看向虞新月，“您就是我母亲曾经的恋人？”

        虞新月心虚地低下头。

        周思楠搂住秦涛的胳膊，“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事，你是哪里听来的八卦？”

        秦涛把手机交给秦复，“爸爸，有人给我发来一些东西，足以证明我说的不是八卦。”

        秦复接过手机一看，脸色聚变。

        过了半晌，他问虞新月：“这些可是真的？”

        到这个份上，虞新月不得不承认了。

        果然如苏晓之所料，秦复没什么，秦涛却十分悲伤。

        虞新月小心翼翼地问：“秦涛，这些东西是谁发给你的？”

        “是谁发的还重要吗？”秦涛看向苏晓，“我妈妈都已经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抓住过去的事情不放，一定要查出这些东西来？”

        苏晓心口一痛，“我……”

        秦复忙说：“她刚刚醒来，你不要刺激她。”

        “秦涛，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哪怕是对耿冰川，周思楠也没这么温柔过。

        虞新月紧接着劝说：“秦涛，都是我的错，请你给我时间解释，好吗？”

        看到这情形，谢超群觉得自己还是闭嘴的好。

        “你们都向着她，还能怎么解释？”秦涛很是悲愤，“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她还能怎么为自己辩解？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秦复放开心爱的太太，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说：“秦涛，这件事我也很意外。你且回去，等我把前因后果理清了，再和你解释。”

        周思楠摇着秦涛的胳膊，“我们回家去，好不好？这件事情实在太突然了，你让爸爸先调查清楚，好吗？”

        秦涛虽然伤心气愤，但他到底是个宽厚温和的人，再加上周思楠如此温柔的劝说，他的怒火很快压抑下来。最后，他点了点头。

        周思楠二话不说，赶紧把他拉出病房。

        秦复见儿媳能收得住儿子，松了口气。他坐回床沿，问起了虞新月：“你和晚云的这些事情是真的？”

        虞新月点点头，“你会介意吗？”

        秦复摇了摇头。

        虞新月问苏晓：“你醒来的时候，问我东西收好没有，这是什么意思？”

        “梦里，秦涛妈妈跟我说了你们的事。她担忧秦复在意她的那段过去。我对她说，秦复不会的，但是秦涛，我没有把握。”苏晓实话实说，“然后她说，她和您的这些信件和照片万万不能曝光。”

        虞新月长长叹息，“晓晓，对不起，我就不应该出现的。”

        苏晓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您没有错。”

        秦复也颌首。

        这时候，谢超群说话了：“喂，你们难道不应该问问这些东西是怎么被曝光的？”

        “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会处理。”秦复说，“你是否该走了？”

        “我才不走呢！”谢超群没完了。

        虞新月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你这电灯泡当得够久了，快跟我走。”

        苏晓慌了：“你们要去哪里？”

        “放心，我不回加拿大。”虞新月爱怜地看着她，“你好好休息，有空再来找我。”

        苏晓这才松了口气。

        虞新月拖着不情不愿的谢超群出了病房。

        世界终于清静了。

        秦复将苏晓搂进怀中，捧起了她的脸。

        “晓晓，你是怎样看待晚云的？”

        “……至情至性。”

        他笑了，俯身去吻她。

        秋日的阳光从落地窗探进来，旖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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