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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玫瑰花酱


周希光外出公务,不在宫中。阿娇没见着人,或许是日有所思,夜里梦见初识周希光的情景。

        周希光,十六岁。传闻原姓姬,是周王室后人,其父在梁国做官。那时候梁王刘武常应招入宫,陪伴母亲窦太后。周希光作为随行的宿卫来到长安城,霎时引起无数贵女争相追捧,原因无他,周希光长得太好看了。

        潇洒美少年,跃马长安宴。挑灯醉击剑,举觞望青天,玉树临风前。

        阿娇九岁,要好的小娘子拉着她到蹴鞠场看比赛。

        那一场比赛上场的就有周希光,最终获胜的也是他所在的队伍。阿娇看得心潮澎湃,买来一支花,从高处丢向他。

        之后好多年,再没见过如此精彩的蹴鞠赛。

        ……

        清晨,阿娇从床上醒来。这一日注定忙碌,她洗漱之后穿上常服。

        “您昨天画好的棋盘已经交给匠人,两三日便能做得。”程安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问:“膳房刚把早膳送过来,主子现在用吗?”

        阿娇今早要的膳是熬得浓稠的小米粥,也就是粟粥。快要煮好的时候,放上几颗去核的干枣。除此之外,只要一碟子腌菜,几张饵饼。所谓的饵饼是用面粉加水揉成块,蒸熟而成,宫中常备。太皇太后前些年顿顿不能少,不过由于此时还没有酵母,死面饼不易消化又难嚼,近些年已渐渐消失在老太太的膳桌上。

        阿娇点头:“拿过来吧……等等,”她想起昨天梦里丢出去的一枝花,问到:“咱们茶水间里有玫瑰花酱吗?”

        煮茶的风气在宫廷里并不盛行,茶汤还真就是用餐时汤品的一种,倒是酒颇受人们的青睐,不管是高官贵胄还是游侠儿都爱饮酒,女子大多也善饮。不过,酒是膳桌上的饮品,平时椒房殿里多备蜂蜜、果酱、花酱调入清水中饮用,也有鲜奶、酸奶可用。

        如花香浓郁的玫瑰,属于常备之物。不仅有酱,还有干的玫瑰花,都是泡水饮用。

        “有的,”程安找出玫瑰花酱,问她是不是要泡水喝。

        阿娇早上起床一般都会先喝一大杯清水,早饭之后偶尔喝咖啡、牛奶或茶,总之一天喝足大约六杯水的量。程安知道她受伤之后新添的习惯,阿娇摇头:“你舀一碟子出来,我蘸饵饼吃。”

        “面包”蘸“果酱”,没毛病。

        程安:“……”

        阿娇拿着杯子小口喝完水,长条食案已经摆好。

        饵饼巴掌大小,灰白色,表面凹凸不平。阿娇咬上一口,只能说幸好有玫瑰花酱的甜味相佐,否则厚实的口感实在是有伤食欲。她开始考虑把馒头做出来,酵母要怎么制作来着?直接让面团发酵不就行了。

        饵饼阿娇只吃完一张。

        倒是熬得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米油的小米粥颇受她的喜爱,配着膳房送的腌大头菜吃光了。

        用过早膳,阿娇净手把馒头的食方写下来,重要的是制做酵头。她没做过,只能让庖人们多试一试了。

        等她忙完,周希光也到了。

        哪怕是椒房殿里训练有素的宫人们也忍不住偷看周希光,尽管他已经二十九岁在此时不算“青春年少”,却依旧是走到哪里,就能令此处屋舍亮堂起来。阿娇见多识广,认为少年周希光的颜值已达到现代顶级男星的水准,可惜运气不好。卷进夺嫡之争中,获罪为奴。

        说起来,阿娇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

        那时候阿娇的亲舅舅梁王因故派人刺杀朝中大臣,事情败露之后,牵连者甚广。那会包括周希光在内的一些高官子弟皆被施以宫刑,还不能平息帝王的怒火,没人敢求情,以免被划为梁王一党。

        阿娇路过,仗着年纪小不懂事劝说皇帝舅舅:少年不知家中事,已按律受刑可免除死罪。

        想想也知道,一群十七八的少年人。家里会把刺杀朝廷命官的事情告诉他们吗?

        这才劝服皇帝,留下众人一条命。

        听说周希光的梦想是当一名抗击匈奴的大将军,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阿娇不能免俗的对周希光投以更多的目光。

        “主子有何吩咐?”

        周希光身姿挺拔如竹,却无少年时的英武,身形略显单薄。他眸色沉沉,日光照不进眼底。

        阿娇让他坐下,把丽媛的事情说了。

        “下官失职,”周希光深深一拜。他身为中宫詹事,总揽皇后的一切事物,对后宫也有管理之职。

        “你近日一直在外头,哪顾得上宫里的事。”

        在阿娇看来,后宫最大的问题是制、度混乱,职权不明。一个管着柴薪的姑姑也能篡改宫人的年岁,核查之人未尽其事,玩忽懒怠。周希光就算两只眼睛都盯着宫中,不到事情闹出来,依旧发现不了。

        “我把方氏交给你,你把后头的人抓出来。”

        周希光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丽媛:“抓人不难,您对抓着人之后该怎么办有章程吗?”

        阿娇明白他的意思,丽媛虽然只是一名粗使宫女,但深藏后宫之中。见过她的必定是皇亲贵胄,嚷出来必是一场闹剧。

        阿娇冷哼一声:“我谁都不怕。”

        周希光垂下头,遮住唇边淡淡的笑意。

        ……

        元石抄着手、猫着腰穿过膳房,绕过几个正围着水井打水的内侍,就看到不远处一排矮屋。这就是庖人们夜里歇息之处,最外面的一间屋子是柴房,他路过的时候险些被人瞧见,吓得一激灵。

        元石倒不是要做什么坏事,只是去御膳房三日,忽然回归必然引来同僚们的询问,一时之间肯定脱不开身。天可怜见的,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甭以为伺候皇帝是件容易的事。他作为一个厨子,摸不准天子的口味,又怕御膳房的人给他使绊子,不免胆胆战战。最后,他一狠心,爽快的把拉面的做法教出去了。

        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甚至不是来加入你们的。

        他态度明确,在御膳房的工作变得顺滑起来。

        可耐不住天子顿顿吃面——身体好像被掏空。

        御膳房是高枝,搁以前他但凡有机会留下肯定不回来,就算肯教也要藏私。可今日不同往日,皇后忽然重视起吃食,频频赐下食方。怪不得人人都说天潢贵胄个个不是凡物,琢磨出的吃食简直叫人大开眼界。说到底庖人是靠手艺吃饭的,有本事哪个高枝攀不上?

        不说别的,只说厨房旁边的屋子里正在慢慢结晶的叫做“冰糖”之物,就能令人惊掉下巴。

        哼!御膳房了不起吗?元石看得明白,以后少不了求他们中宫的时候。

        元石躺在床上,很快睡着,震破天的呼噜在屋子里响起来。半梦半醒之间,他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混合着奶的醇厚、蜜的清甜,热腾腾、暖洋洋。这物他从未见过,直把他催醒,头一件事就是拿帕子擦嘴。然后穿上鞋,一路小跑到膳房。就算是不认识路的人,顺着香味也能找到膳房,要是鼻子不灵敏,瞧着前方屡屡升起的白烟也不会找错地方。

        更何况沿途往膳房张望的宫女、内侍无数,个个都在吞咽唾沫。

        “膳房又在做什么好东西……”

        “今天第三回了!谁能有心事做事啊。”

        “哧溜,这也太香了。”

        好半晌才有人发现元石,“元庖厨,你回来了……”话音未落,元石已一阵风似的刮进膳房里了。

        膳房里十多名庖人围着灶台。蒸笼下面沸水翻滚,咕噜噜响。笼顶水汽化作白烟,香味不断飘散。

        元石:“里面是什么?”

        一个肚子滚圆的庖人抓住他的手,“你可别伸手掀,走气就不好了。”

        另一个庖厨说着火候差不多了。

        圆肚子庖厨顾不上元石,连忙把蒸笼端到一旁的空灶台上。

        “主子说要闷一盏茶的功夫才能掀盖,避免蒸饼回缩。”

        什么蒸饼?蒸饼能有这么香。

        元石只能眼巴巴等着,终于等到蒸笼掀开盖的一刻,他眼疾手快的抓起一个蒸饼,立刻被手指的触感震惊了。不是因为烫,厨子都不怕烫,而是因为雪白的蒸饼柔软的触感。他张开嘴咬一口,咀嚼,吞咽下肚。

        “这……这哪是蒸饼?”

        吃完一个拳头大的馒头,他又吃下去一个还觉得不足。

        圆肚子庖厨不像同僚一般没见识。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十几人已做出第三笼蒸饼,虽说这一笼公认最佳,但也不是第一次品尝,吃惊程度有限。

        “主子说,这是改良蒸饼。”

        元石:“……行吧。”

        干嘛不取个新的名字。

        “你让开一点别挡着路,”圆肚子庖厨把元石推开,叫来送膳的内侍,捡出形状最漂亮的装进食盒里。元石殷勤的替他把食盒盖上,赔笑问:“嘿嘿,这蒸饼怎么做得的?”

        圆肚子庖厨心里冷哼。

        平时摆着一张老子天下第一的臭脸,求人的时候趴在地上学狗叫都愿意。

        没脸没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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