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历练之示斤-催命之刃

众人看着鬼众们纷纷举起的纸张上写着的诛心之言，不敢想象文家姐弟当日在民众尚未失声，流言最盛之时都经历了什么。他们担忧地看着文彦，却发现本该怒发冲冠的他却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不好，文彦，你。。。”

        顾臻似是有所感，他想冲到文彦身边，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回头望着他们的一双含笑的眼。

        少年回头对着他们温和一笑，眼中含泪，眼神带着几分释然。

        他嘴巴一张一合，一句无声的“谢谢”显现在众人眼前。

        他视线流转，定格在了院子的某个角落。

        “轰隆”一声巨响，不知何时，文彦聚集了他全部的鬼煞之气，霎时间将他变为一团带着黑白闪电的巨大鬼气。那鬼气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义无反顾地想要冲到小院外，却似乎被什么力量阻隔了。

        楚星曈施了个咒术，众人终于看到了眼前发生的一幕，整座小院被笼罩在一片清浅朦胧的红雾中。雾中漂浮着无数闪着不同颜色光亮的尘埃。那红雾温柔地包裹着文彦的鬼气，不论他如何凶猛地想要冲破，都无济于事，但他仍然不知疲惫地一次次尝试着。

        “罢了，既是你所愿，便去吧。”

        空中忽然传出一道清澈而平静的声音。言毕，那红雾渐消，文彦的鬼气也终于冲了出去。

        一时间，城内各处红光大耀，爆炸声此起彼伏。那破碎的一道道鬼气钻入了所有人的眼中，他们眼前瞬间闪现了鬼气生前的所有记忆。他们耳边，响起了文彦绝望而颤抖的声音。

        “你要护，我要杀，这因果，便都报在我身上吧。”

        示斤城，六年前。

        一个自出生就被放任自生自灭的哑巴弃婴，他的存活归功于世上无数见不平之事不往另一面看的人。那些不知姓名的好心人分享自己残存的食物轮流照顾这个丝毫没有自保能力，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的可怜婴儿。

        婴儿渐渐长大，自他能爬能走起，他便很快地学会了让自己生存下去的生活能力。他学会了观察人，他可以准确地感知到人的善意与恶意，这也让他无数次险中求生。他就这样一路乞讨，一路跟着对他释放善意的人活到了六岁，来到了示斤城。

        示斤城已距离他的出生之地千里之远，他都不知自己是怎样凭着小小身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这里来的。他隐约察觉到自己有与旁人不同的能力，他想着，到了一个大城市，或许就能找到可以帮他之人。他便可以学习自己的能力，来保护自己了。

        但是，在那之前，他遇到了疫症。

        他被那个收尸的大叔卷在破草席子里的时候，已经高热数日，神志不清了。他发不出任何细微的声音求助。那时候的他，想着就这样结束吧，他的一生，真的太苦了。他闻着火烧的烟熏味，祈祷着能在火烧到自己之前晕过去，便不必再受那苦楚。

        他确实晕过去了，但并不是被烟雾呛晕的，而是有人试图拖拽他时，他的头撞到了石头被撞晕了。虽然不知是谁会这般对待一具尸体，但他也算是如愿了。

        他醒来之后，看到了一个身着白衣、面若灿阳的女子。女子并不对他说话，只是片刻不离地照顾他，温柔地看着他笑。他居然没死，还被一个如仙女般的女子给救了。

        他渐渐康复起来。一日，女子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字上去，然后说出了他们相识以来的第一句话。其实是三个字，文青莞。他知道这是女子的名字，他不懂那是何意，但他觉得这名字甚美。

        他示意让女子帮他也取个名字，因为从他记事起，他有过无数个名字，“小哑巴”，“小乞丐”，“要饭的”，“短命鬼”。。。他都不喜欢。不知是否因为女子也沉默寡言，她似乎很容易便能明白他的意图。

        文青莞冲他笑了笑，提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她轻柔地声音响起：“文彦。”他听着她叫他的名字，他虽然发出的是“呜呜啊啊”，但他仍然执着地一遍遍试着说自己的名字。

        文彦。文彦。文彦。

        世上有千千万万个“小哑巴”和“小乞丐“，但只有一个文彦。

        他终于有名字了。他叫文彦。

        文青莞似乎从未想过要让他离开。就这样，她成了文彦的姐姐。她照顾他的衣食住行，教他读书习字。虽然她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她似乎与邻里之间关系颇深，也有养家糊口的本事。他们虽然生活清贫，但总有干净的衣裳，可口的饭食。

        文彦不知为何文青莞从不出门，也总能有银两可以度日。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她一个秘密。他发现，只要她开口所言，无不成真。街坊邻居似乎也是因着这个原因，才对她十分敬重。

        每次祈福后，文青莞都会躲在房间里几日不出来。她从未告诉他，她是如何做到祈福便灵，祈福又对她有何影响。但他知道，姐姐或许便是可以帮他变强的那个人，他告诉了姐姐他的能力。

        文彦又猜对了。自那以后，除了读书写字，他又多了一项功课，修炼灵力。在文青莞的帮助下，文彦修为日渐强大起来，也成了示斤城里声名鹊起的少年鬼修。他也知道了姐姐的身世。

        文青莞出自几千年前示斤有名的鬼修大族，文家。外人以为文家强大是因为那些修炼典籍，但其实文家有一逆天秘术，称为《祝福》。凡文家人所言，无不成真。此秘术只能被文家家主使用，为了《祝福》的传承，文家有不与外族通婚之规。

        《祝福》的使用耗损的是施术之人的寿命与福泽，挑选被施术者需要经过深思熟虑，因为若被施术者对施术者心生恶意，抗拒祈福，施术者便会经历双重反噬。这也是为何《祝福》是秘术的原因。

        自文家建立以来，文家人使用《祝福》的次数只有三次。而那三次，全部都与战乱与生存有关。

        文家人一向侠肝义胆、待人真诚。为了报答当年赵家家主对文家家主女儿的救命之恩，文家家主在弥留之际，打破了不与外族通婚的习俗，成全了两家的姻亲之事。

        文家女儿继任家主之位，习得《祝福》。她性情单纯，又对赵家家主情深义重。因此当他告诉她他所困扰的修炼天赋一事时，她便使用了《祝福》，祈求上天赐予赵氏生生不息的修炼天赋。

        她没想到的是，赵家在满门获得修炼天赋，成为鬼修，实力大增之后，他们要铲除的第一个家族居然是文家。文家覆灭之时，文家女儿追悔莫及，气绝身亡前对赵家立下诅咒：“当《祝福》再次出世之时，便是赵氏绝户之日。”

        文家是鬼修大族，千年来屹立不倒，自有其保命之法。因此，哪怕在赵家疯狂地剿杀下，仍有小部分文家族人带着《祝福》幸存了下来。世事变迁，几千年过去了，文青莞便成了文家遗留的，《祝福》的最后一位传人。

        文青莞知道自己是文家最后一人，再无与之通婚繁衍后代之人。她并不想让《祝福》就这般淹没在尘世间，她想用它帮助世人，让它发挥自己该有的作用。她的寿命与福泽给予了需要之人，她这一生，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文青莞将《祝福》的使用方法告诉了文彦，虽然他并不是真正的文家人，但她相信他，也希望在她寿命耗尽之后，文彦还有个可以自保的法子。

        唯有一点，她郑重告诫他，若施“祝福”之人心存仇恨杀戮之心，违背祈福的初衷，会遭受严重反噬，被“祝福”剿杀。

        文彦与文青莞都以为日子会像现在这般闲云流水地过下去。直到，她救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病人，赵青山。

        赵青山虽然每次都笑容晏晏地对待文彦与文青莞，但文彦就是能感知到那虚假的笑容背后藏着令人触目惊心的恶意。文彦想要让文青莞小心赵青山，但文青莞一向与人为善，并未听进去他的想法。

        文彦决定自己去搜寻证据来向文青莞证明自己所说属实，他趁夜去了黑衣病人府上，居然真让他听到了文家父子密谋伤害文青莞以夺得秘籍与取消诅咒之事。他急着回到小院想要告知文青莞，只是他颈部一痛，便不省人事了。

        当他醒来的第一眼，他看到了文青莞面带泪水的脸。他急忙想要上前安慰，却发现他与文青莞都只着中衣的躺在一张床上。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道强有力的灵力打到了地上。他看到了黑衣病人的脸，以及门外站着的数位邻居指指点点的鄙夷神情。

        文彦听着黑衣病人与邻居的指责谩骂声，他头脑一片空白。待他终于明白一切是怎么一回事时，他已被几个强大的鬼修挟制着带了出去。他只记得文青莞看他走时脸上平静的眼神，还有那句“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被鬼修带走的路上，文彦想着无论如何都要找机会回去和她解释。虽然他只有十二岁，虽然他不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绝不会让文青莞的声名尽毁，他会负责任，他会变强，更好的保护姐姐的。

        文彦并没有等到回去的机会。

        他被带到一片密林里，被几个穿着黑色华服的鬼修虐杀了。

        哪怕他全身骨头被打断，血肉分离，身体四散各地，再也拼凑不成一具完成的躯体，他仍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求救。那一声声的“呜呜啊啊”只是被人当做树林里争斗激烈的乌鸦罢了。

        文彦从一开始麻木地经历着身体不能承受之痛，到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到陷入一段漫无目的的虚空中。他似乎去了各处，又似乎哪里都没去。他想着自己有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有很重要的人要去见，但具体是什么却通通忘了。

        直到那一日，文彦看到有一群人又扛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到密林。他看着好奇，想知道那人是谁。他游荡了过去，将那个血人翻了过来，他看到了文青莞血肉模糊的身体和脸。

        似乎是一瞬间，又似乎过了一千年。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那重要之事是何事，那重要之人又是谁。他想起了自己生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被杀时的痛苦，但那所有的痛苦都比不上看见文青莞躺在那里的万分之一。

        文彦与文青莞死的那片密林，是赵家处置仇人专门的法场。历代家主对那密林施了困灵结界，死在那儿的怨灵哪怕有逆天的深仇大恨，也会记忆丧失，游荡其中，永世不得超生。

        文彦生前被折辱虐杀，本身就怨气沉重，但因着困灵结界，他并没有冲破结界的能力。直到，他看到文青莞的尸体。

        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世间最强烈的恨意与不甘，他吸引了结界中所有被困魂灵的鬼煞之气，终于冲破结界，将文青莞带回了他们居住的小院。

        当夜，文彦便去城主府拷问赵青山，意图得知文青莞之死的真相。

        原来文青莞身上的伤并不是被赵家父子所致，而是来源于《祝福》的反噬。在他死去的这十日里，城中大多数人因各种缘故，都对她产生了恶意，散步了无数谣言。

        城中几乎人人都接受过文青莞的祈福，当祈福之心变成了催命利刃，她最终死在了她以命相护的人们手上。文彦疯了似的杀了赵青山，赵阔趁乱逃跑了。就在他想要大开杀戒屠了这一城人给她陪葬之时，他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带到了他们的小院。

        小院里早已一片狼藉，他含着泪布了个幻象，让小院恢复如初。他恨意愈盛，用尽全力想要离开那里，替文青莞报仇。灵力冲击声不断响起，但无论他有多努力，他都离不开小院半步。

        晨光熹微之时，他看到了清源小小的身影。他死状凄惨，肢体分离，他勉力用灵力将自己拼凑了起来，才能化为人形。

        他想在小院的时候保留自己最初的样子。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一团黑漆漆的鬼气。他不想吓着清源，于是他化为鬼气，躲进了屋子里。而他身上的那件血衣，也滑落到了地上。

        虽然他仍仇恨世人，但他也知清源并未做出任何伤害他们之事。因此，他白日并不出没，只是在夜里，用灵力发出可怖的哭泣声。

        在他被仇恨占据神志，沦为厉鬼之前，第一次，他用了文青莞教他保命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使用的文家秘术。

        他对着这全城之人“虔诚”地祈福，子夜过后，示斤城成了一座静默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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