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佛生花三

清里一进屋来，便闻到到好大一股中药味儿，记忆里有个女孩好像说过：“清里，我嫌这药苦，我把它倒了，你可别说出去。”

        这屋里的苦味倒是能把人熏坏，她肯定不喜欢。

        屋外，江佰觉得自己饿的不行，一直在揉着肚子强撑着，实在受不了，两个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顾安，顾安察觉到，抬头看着那双眼睛，小孩饿了。于是起身走到了容月旁边，江佰只看容月望了自己一眼，点了点头。

        顾安走到江佰旁边，说：“我饿了，去吃些东西吧。”

        江佰回问道:“小叔叔你是不是能听到我的心声。”

        顾安抬眸，那双潋滟的金瞳很认真的望着他，道：“不能。”

        屋里，清里将窗户都打开了，秋末，开窗后冷风钻进来，鼻尖的苦涩味才好像淡了。

        清里取下帷帽，端坐在床前，床上的女子恬静美好，真的好像只是睡着了。

        “佛子，她是上官丞相的嫡女，来寺里养病，住持说让你平日带她打坐，参悟佛法。”

        那是清里第一次看见上官绾绾，桃红色粉色棉袄，梳了一个垂鬟分肖髻，粉粉嫩嫩的，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很容易哭。

        绾绾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佛子，只觉得他很好看，其他的和别的小孩无异。

        从那天起，佛子的身后便常常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他们一起打坐，一起参悟佛法，一起吃饭，这是清里之前没有经历过的，他之前在宫里，年岁尚小，但他隐约记得周围人很怕他，虽然面上对他很喜欢，其实讨厌极了他，毕竟是帝王家的孩子，有几个谁喜欢呢。

        后来他被选上了佛子，虽然周边人对他很好，但见着他，眼里就写着佛子两个字，和他交流，也不过佛法、佛经，终日干的事也是打坐，自省。

        其他什么，他们不会告诉他，在他们眼里，这会玷污佛子。

        只有她，看着那么文静，其实话可多了，其实他最喜欢正月十六，因为那天她就会从家回来，给他带许多好吃的、好玩的，还会给他偷拿许多话本子，给他说好多外面的事，他觉得，只有在她这里，才能有尘世烟火气。

        她也没带丫鬟，寺庙里也不能有太多女眷，她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住持乃至寺庙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那些吃的，她会再让人送许多来寺里，丞相夫妇看自家孩子身体愈加康健，也年年来寺里捐些功德。

        他记得，他们一起做了很多事。

        他们会趁冬日住持参讲佛法时，偷偷溜到后山，后山有一大片红梅，雪落红梅林，好看极了。

        她最喜欢打坐的时候打盹，外人说她有慧根，才不是呢，都是他替她兜着的，每次住持来前，都是他叫醒她的。

        每次住持问话，也是他暗里帮的，也是奇怪，住持每次问她的，都和问自己的差不多。

        也不知道静慈寺是不是真的养人，她初来静慈寺的时候，还需要顿顿喝药，后来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不喝药了，出落得也越来越好看，但在清里眼里，她就是长高了些。

        她还是很喜欢跟在他身后，有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清里停下来了，她还没停，一下撞到清里的后背上，当下眼睛就红了。

        清里察觉到她怕是磕着了，忙回头，只见她那双潋滟美瞳里含着眼泪，她是不是要哭了，相处六年，喝药她没哭，摔跤她没哭，十岁迷了路，在后山走了一晚上也没哭，今天，不下心撞了一下就要哭了。

        清里这瞬间慌了，想都没想就像小时候一样伸手去给她揉了揉额头，问道：“还疼吗”

        绾绾却推开他的手，跑开了。

        清里愣在那儿，看着自己的手，少女额头的余温还在指尖，万籁俱寂，清里好像可以自己的心跳在变快，那天开始，佛子常把自己关在屋里抄佛经。

        绾绾常来看他，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直到那天，他在扫门前雪，被她看见，他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他抬头看她，依旧穿了一身素衣，可那张脸却是越发好看，他不敢多看，慌忙别开了眼。

        她抢过他的扫帚，清脆的声音落在他心底，她问：“清里，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少女的心思昭然若揭，她走的时候，塞给他一张纸条，约他今夜去红梅林。

        清里知道，他不能去，去了，她的清闺有染，日后就不好嫁人了。想到嫁人，清里眸间的光淡了许多，他不想她嫁人……

        可他知道，她明年就要下山了，后年便是她的及笄礼，再后，以丞相府的实力，定会为她寻一个惊艳卓绝的人为夫婿。

        那天夜里的雪格外大，清里早早便上了床，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却是一点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绾绾被冻得通红的样子，他还是下了床，他知道，绾绾就是他的劫——红尘劫。

        出了门，看着漫天纷飞的雪花，清里叹了口气，这劫，过不去了，他栽了，栽在绾绾身上了。

        那天晚上，他记得，绾绾穿了一件红衣，坐在地上，不断地搓手哈气。他记得，绾绾看见他眼里的欣喜。

        他记得，那天绾绾开心的抱住了他。他记得，那天绾绾凑到他耳边说：“清里，我喜欢你。”

        红梅林里有一处居所，是幼时住持为他清心所建，此刻，他带着绾绾在此处躲避风雪。

        绾绾很乖，因为受着寒风，脸上还有些红，清里怕她着凉，忙给她熬了一碗姜汤，一勺一勺喂她。

        喝完姜汤，绾绾拉住他的手，十分认真的问清里：“清里，你喜欢我吗？”

        清里没有抬头看她，只是抽出了手，两手合一，道：“我佛慈悲。”

        绾绾看着他低下的头，莞尔一笑，说：“没事，我喜欢你。”

        绾绾没有看见清里低头那一瞬间掉下的泪，光打在他的身上，她只觉得他像佛。

        佛子流泪，是缘起情。

        外面的风雪很大，可清里还是走的很早，他对绾绾说：“恐影响姑娘的清闺，贫僧先行。”

        他对她自称贫僧，他说怕影响他的清闺。

        但他明明心里有她，如果他不是佛子，那该多好。

        窗外的风还很大，夹着冬雪，冷的彻骨，也不知红梅开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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