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 齐往神都苑
长空湛蓝如洗,院中菜畦青翠。
待诸事交代妥当,祆教头目便纷纷出了正堂、四散而去。
杨朝夕与柳晓暮缀在最后,一齐跨出门槛、将长源真人送出旧院门外,才又栓紧了门闩,扭头向中院折回。
杨朝夕步履颇急,几息便将柳晓暮甩在身后。显然是因方才左颊口脂之事、有些做贼心虚,担心被她盘问,才决定先走为妙。
岂知柳晓暮行步更快,红光一闪、便已挡在他身前,转头笑道:“咯咯咯!小道士走得这般猴急,是要去轻薄哪个女子?还是要被哪个女子轻薄?”
杨朝夕手足无措、更不敢去看她眼睛,吞吞吐吐道:“小道、小道要去看看后院那鹘鹰……昨日被你们放出去,也不知现下飞回来否……”
柳晓暮摆摆手,盯着他道:“莫要顾左右而言他!现下更无旁人,你实话说、脸上那唇印究竟是谁的?若是存心欺瞒,姑姑便将这浮浪 女子捉来剥净、塞进你客房内。然后喊龙帮主、覃清、小猴子、小豆子他们都来瞧个热闹。如何?”
杨朝夕登时大惊,知道这位妖修道素来喜欢捉弄人,既敢这般说,若想随手做来、却也毫无心理负担。忙压低嗓子道:“晓暮姑娘!你怎可这般荒唐胡闹?小道出糗、不过是颜面无存,若是……若是小蛮被你这般对待,岂能逃得了教中严刑?!”
柳晓暮这才露出了然之色,连连颔首笑道:“果然如此!与姑姑所料分毫不差。小道士放心!姑姑费了许多气力、才挑到小蛮这般天造地设的圣女,岂会轻易毁伤了她?倒是你,莫再招惹她才好,免得她又春心萌动、情不自禁。咯咯!”
杨朝夕鹰眸圆睁:“我、我何时招惹她来着……”
话刚张口,忽然想到昨夜、柳晓暮一语道破他“英雄救美”的癖好,登时将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难道是自己几度舍命相救,才叫小蛮对他情愫暗生、另眼相看?若果真如此,倒的确是自己主动招惹……可少年人心思浮华,又有几个不喜靓妆丽服、如花似玉的女子?何况还是小蛮这般风姿绝艳的胡姬?
柳晓暮却不理他辩解,秀眉挑了挑,转过话头道:“你捉回的那只鹘鹰,往后不必再用绳索捆着了。我已向它交代清楚,往后想要化形、便须乖乖听你的话。天材地宝所生之处非但难寻,而且大多凶险万分。唯有道门内丹之法,可助它修为大进、一日千里。”
杨朝夕听罢,却是大皱眉头:“晓暮姑娘,你这牛皮、吹得有些过头了吧!小道哪里知道如何助那鹘鹰‘鸟化人形’?且那内丹之法、从来都是一些道修习练,从未听说妖修也能照学照搬!”
柳晓暮凑过脸来、笑靥如花,倒将杨朝夕吓了一跳。只听她道:“若道修所习内丹之法,对妖修全无用处的话,姑姑又是如何修得今日这倾城之容?那鹘鹰便不信你,对姑姑却是心悦诚服,你只管照做便是。只是小道士你若想驯服这只灵智初开的妖修、好为你所用,怕还是要花一番工夫才行!”
杨朝夕对此倒是颇有几分兴趣:“如何驯服?难道要用‘熬鹰’之法?”
柳晓暮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如今修为还低,说了那法子你也做不到。还是安安心心修道习武,莫再胡思乱想才是。另外,如今城中三坊祆祠早被锁甲卫盯死,但有羽鸽飞入飞出、便会被箭矢射杀。因此与太微宫和谈那日,你这鹘鹰须借姑姑一用,好充作羽鸽传讯。”
杨朝夕听说他无法降服,不由有些气馁,心中登时生出窥视柳晓暮如何驯服鹘鹰的想法来,想要照猫画虎、偷学一番。这时便听到柳晓暮要借鹘鹰一用,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两日光景,倏忽而过。
转眼便是四月初一,太微宫与祆教会面之日。
杨朝夕步出客房,却是一身新裁的玄色道袍,足蹬四方履,头戴子午冠,手持清净尘,身背玄同剑。晨风拂过,袍摆轻扬,颇有仙逸之姿。
侧目瞧去,却见柳晓暮也从客房款步而出。满头青丝收束而起、竟是盘了个道髻,身上却是纱、罗、彩帛凑成的束身胡服,将一副傲然身姿、衬得愈发出挑。
身后小蛮面遮轻纱,披着那件火浣布缝制的素色圣衣,眸光微敛,垂首静立。便似柳晓暮的伴身侍女一般,目不旁视,谨小慎微,生怕一个步子踏错,惹得圣姑不悦。
柳晓暮却也收起素日调笑之态,只淡淡扫了一眼杨朝夕,便朱唇微启:“咱们走罢!”
三人穿过前院,出了乌头门,却见门外早齐齐整整、站着乌泱泱的一群教徒:
天极护法覃湘楚、地维护法叶三秋两人立在前排,皆是束身窄袍、外罩青色莲蓬衣。身后立着光明、公平、宣仪、圣言、奉德、慕道、行义、炼药、锻金九名传教使,身着靛蓝莲蓬衣,躬身待命。
再往后,便是百合卫、潜蛟卫、火弩卫、铁索卫、金剪卫、连枷棍卫等教中卫卒,个个眼神锐利、身形笔挺,仿佛待时而出的利剑,静穆中透着隐隐杀气。
见教中精锐个个蒙着面巾、装束严整,柳晓暮微微颔首。便携了小蛮、登上一旁早便备好的油壁车。待车厢内幕帘放下,才见车夫挥鞭轻叱,那马终于四蹄翻动、晃晃悠悠向前驶去。
一众教徒见状,早将坊曲让开。待车驾驶过,才依着尊卑次序、跟在车驾后面,徐徐而行。盏茶过后,才渐渐离了这乞儿帮旧院,踏在南市十字街上。
南市一改数日萧条,十字街两旁挤挤挨挨的、全是闻讯赶来的胡商胡民。见祆教圣姑、圣女车驾驶过,竟不约而同、拢手作焰,口中唱诵道:
三界众灵,奉吾神主。除恶布善,泽被王土。圣火熊熊,荡尽邪物。解吾万民,脱离诸苦!
音浪滚滚、声势渐隆。
惹得都市平准署官吏们,纷纷从层楼上探出头来,以为胡商要聚众闹事。待看清事情原委,也不禁啧啧称奇,心道若公门之人能得这般拥戴、何愁政令难行?
杨朝夕便缀在祆教卫卒后面,一路瞧着祆教招摇过市、胡商胡民夹道欢迎的盛况,不由感喟信仰的聚合之力。也难怪朝廷上下会对江湖教派心存忌惮、处处防范,总担心这些教派会煽动小民、聚众作乱,再酿出“蓟州之乱”那样的兵祸来。
出得南市,便是建春门大街。载有圣姑、圣女的车驾,引着祆教教众向西折转、迤逦而行,直奔神都苑望春门行去。
杨朝夕不徐不疾、远远跟着祆教队伍。虽是一身道士装束,然而混在沿街跑出坊市来瞧热闹的小民当中,却也不甚显眼。自有坊中好事之人一路尾随,想要瞧瞧这么多祆教徒、究竟去往何处?又是要去做什么惊天动地之事?
于是本就浩浩荡荡的队伍、越行便越发庞大。横穿天街之时,便已绵延二三里,头不见尾、尾不见头,声威更胜方才!
杨朝夕行至天街口、便停了下来,却是河南府衙预备好的两驾油壁车,已在修文坊西侧等候多时。
一驾车厢后帘掀开,钻出两道熟悉面孔。当先一人白面权腮、绯袍金带,正是在择善坊围捕虎妖那夜,与杨朝夕有过一面之缘的河南府少尹陈望庐。另一人却穿着常服、腰挎横刀,却是几日未见的肖湛。
陈望庐眼神谦逊、满脸热络,远远便拱手作揖道:“久闻杨少侠年少有为、急公好义,今日一见,果然实至名归!”
肖湛也在一旁淡笑道:“杨少侠请登车。今日你可是神都苑上宾!我与陈大人还须沾你的光、方才得入神都苑一游。”
杨朝夕连连拱手,忙将前日师父教的几句客套话、拣了一句道:“陈大人、肖兄言重!小道不过适逢其会、阴错阳差做了这个‘中间人’,凡事还须仰赖河南府诸公居中斡旋。”
陈望庐听罢,果然双眸一亮:“不愧是名师出高徒!杨少侠不但武艺高强,言语行事竟也这般周全。快快有请!咱们车上再叙。”
片刻后,杨朝夕入了车厢。伴着一阵摇晃、车厢开始徐徐而动,车外不时响起清脆的鞭哨声。
三人相对而坐,互视一笑,却都有几分尴尬。杨朝夕拱了拱手:“不知萧大人与家师长源真人,是否已然动身?”
陈望庐哈哈一笑,指了指后面道:“便在另一驾车中。今日之事,关乎洛阳小民生计与城中安稳。萧大人近来宵衣旰食、事必躬亲,为这可是跑折了腿、操碎了心!”
肖湛却是一声嗤笑:“呵!萧大人早该与那王缙划清界限。这下太微宫与祆教大动干戈、捅下了娄子,却要靠河南府来斡旋劝和,也是咎由自取。”
杨朝夕见两人话语间、似有些不对付。也不好偏帮一方,只好拱手笑笑,算作回应。
车轮隆隆,不多时便停在一处阙门前。透过车厢前的一小块竹帘,依稀可见那阙门上书着两个硕大的黑字“望春”,杨朝夕自是清楚,穿过这道门、整个西面便都是神都苑的范围了。
一个手持长戟的宿卫、见车前嵌着河南府衙的木牌,只是例行询问了一番、便放车驾入内。
阙门幽深,车厢内瞬间暗了下来。杨朝夕忽觉一股莫名寒意、自胸腹窜至口鼻间,终是忍将不住,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睁眼看时,车驾却已过了阙门。东风透帘而入,杨朝夕这才觉得身上,似乎又暖和了不少。
望着车后翻卷的帘外、那渐渐缩小的门楼,不知为何,心中忽地升腾起一丝不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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