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狗
季月烦暑,热浪滚滚,碧蓝的天从云州城上空往四周蔓延。
从四月十五对酒饮月,再到五月中旬,江允乖乖地听了雁晚的话,整整一个月没有去找她。景王府所有的仆从都重新洗牌,江允亦给父亲修书一封,讲述自己的遭遇。江修远虽未回信,但心中已然有数,对大儿子的防备又多了几分。
景王府离傅纤纤家的古玩铺只隔了半条街,江允得闲时,偶尔会去铺子里淘几件宝贝。
傅纤纤虽是澄意山庄在京城的接头人,但此事并非由她一人承担。毕竟她在云州还有家业,山庄不能命她一直留在异地。故而当其他的同门顶替上傅纤纤在京城的业务后,她便会照看自己在云州城里的铺子。
今天,傅纤纤选择了亲自经营古玩铺。
她守在柜台里拨弄算盘,忽地听到门口风铃一响,便笑靥如花道:“客官您需要点儿……啊,怎么是你?”
“我常来,今天第一次见到你也在这儿。”江允倚在柜台外,开门见山地问:“我想问你雁晚的事。”
傅纤纤笑弯了眼睛,伸出两根手指与江允讨价还价:“一个问题,二钱银子。”
江允不了解傅纤纤的脾性,但仍爽快地掏出几钱银子摆在柜台上,道:“她最近好吗?”
“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傅纤纤边腹诽景王殿下真是没有生意头脑,边摸走了属于自己的银两,“她若是不好,还能瞒着你?”
“我就是怕她瞒着我。”江允始终觉得,雁晚虽然待她亲昵,但亲昵之中总有一些不易察觉的疏离。于是,他又问道:“她从前待秦渊也这样?”
傅纤纤又摸走二钱银子,抬起眼皮思索一番,终于答道:“晚晚最亲的人是她师母和京城的孙姐姐,秦渊且往后稍稍罢。至于您,我就不清楚在晚晚心里有几斤几两了。”
“晚晚?你也叫她晚晚?”江允注意到傅纤纤的措辞,便想起秦渊也曾这么称呼雁晚,顿时醋意横生。他不想让傅纤纤看出自己脸色变化的真实原因,便搪塞道:“这也太……亲切了。”
“这算什么?你没听过她以前称呼秦渊为……”傅纤纤突地摆出了生意人的良心模样,把脑袋摆得如拨浪鼓,“算了,我还是不挑拨你俩的关系。”
江允却觉得傅纤纤是在欲擒故纵,急着又掏出些银两来,追问道:“她叫秦渊什么?”
“您放过我罢,万一被晚晚知道了,是要出人命的。”傅纤纤唯恐惹毛了雁晚,又不愿得罪江允,“您看中我店里什么东西,直接拿走,我不收钱。只求您别再问了!”
“那你知不知道,她最近在忙着什么?”
“忙着七月论剑大典呐。你若是想她想得紧,就每日清晨早点去……”傅纤纤把论剑的事细细说给江允听,终于解了江允心头的疑惑。
待江允走出古玩铺,手中只多了一方典雅的砚台,心中却多了几分患得患失的忐忑。他把砚台扔到司影怀中,头也不回地朝王府中走。
江允因盛夏的燥热而烦闷,更因秦渊而苦恼。他既不能时时刻刻待在雁晚眼皮底下,那就得让雁晚每时每刻都念着他。
澄意山庄临水而建,一条无名小河贴着河岸流淌往东。夏天是汛期,河里的水涨高了许多,鱼苗更是活跃。此时下水不仅不冻人,反而还能捞到许多小鱼上来。
偏偏山庄里小孩子多,他们对水的热爱几乎是一种天性,然而庄主明令禁止,小孩子不许随便下水,他们对水的向往便一次次望而却步。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躁动的心,大清早堵在雁晚房门口,求她带自己下水。雁晚穿戴整齐后一开门,便看见五六个小孩子蹲在门口,眼睛骨碌骨碌地望着自己。
雁晚虽不喜欢小孩子,但念在这些都是自己的师妹师弟,便常常压抑住脾气,和颜悦色地与他们交谈。她学着孩子们的模样蹲下来,浅笑道:“何事?”
“师姐,您……”带头的小女孩琳琳鼓起胆子,一字一句地说着,“您再带我们下河摸鱼去罢!”
下河摸鱼?雁晚哭笑不得,纵使每年盛夏,她都会带着孩子们去河里玩,但下个月便要论剑,她哪里有时间。
“好师姐,求求您了,带我们去罢!”琳琳见雁晚迟疑踌躇,索性扑到雁晚怀里,嗲声嗲气地撒娇,“我把我的猫猫借给您玩几天,好不好?”她瞪大眼睛,好让自己的双眸看起来红通通一片,若能掉下两地泪,那便最好。
雁晚揉了揉琳琳的脸蛋,耐心地解释:“师姐要去练剑,不然要被师母骂的。而且,师姐不喜欢猫猫。”
“周师姨不会骂您的!我们去问过师姨了,”琳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雁晚手中,“这是周师姨的字,您看看。”
雁晚展开纸条,其上果真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小字:快去快回。她与周照相处十几年,几乎心灵相通,这是周照要遣她放松,才允许她今日不必再去练剑。
太阳渐渐往高处升,雁晚眯起眼睛望了一眼天边的金轮,无奈点了点头。
夏日清晨,河面波光粼粼,刚好浸没五六岁小孩的半截小腿,映照出漫天的蔚蓝之景。河滩上遍布着各色小石头,雁晚随手捡起一颗,手腕一动,小石子便在水面上漂出很远。
她虽挽起了裤脚和袖口,却没有下河,而是蹲在岸边守着孩子们玩水,心中还在盘算昨日输给程芙的最后一招。
那一剑,若是换个角度刺,是否就不会被格挡?
七月越来越近,雁晚对一招一式的追求几乎到了病态的地步。今年的论剑拿不下头筹,便要再等五年。可五年后的事,谁说得准?
她正全神贯注冥思着昨天的较量时,眼前却突然一黑,一只温暖的手从背后覆盖住她的双眼,手的主人轻笑一声,道:“你让我好找。”
雁晚握住这只手,回头一望,恰好与也蹲了下来的江允对上了视线。江允年纪轻,长得快,才短短一个月不见,雁晚觉得他的眉目又俊朗了几分。
而江允的怀中,正抱着一条黑色的小狗,眼珠漆黑,红色的小舌一吞一吐,好奇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子。
“你养狗了?”雁晚接过小狗,温柔地摸摸它的脊背。小狗温顺听话地卧在雁晚怀中,轻轻吠了几声,便趴着不动了。
江允有些不痛快,他见雁晚和小狗如此亲昵,居然吃起了醋:“你明明先看见的是我,却只问小狗……难道我还不如它吗?”
“啊!”雁晚还未开口,琳琳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女孩指着雁晚怀中的小黑炭,兴奋地叫道:“难怪师姐说不喜欢我的小猫,原来师姐喜欢的是小狗!”
雁晚把小狗抱在自己胸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闷闷不乐的江允,笑道:“对,我最喜欢小狗……你说是不是,三郎?”
她的三郎终于肯抬起眼睛,殷切地望着她,眼中浸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语无伦次道:“那我把它送给你。以后你见到它,就好像见了我;见了我……那还是,见了我。”
江允原本仰着脸,但越往下说,头反而低得越狠,脸颊竟漫上一层浅红色。雁晚见琳琳跑开了很远,才敢低头,吻在江允的眉角,哑声问道:“姐姐说最喜欢你,你不高兴?”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江允猛地抬起脸,急切地解释,“我昨天去找傅纤纤,听到她和秦渊一样,都唤你‘晚晚’。”
“三郎,你莫不是醋坛子做的?吃完小狗的醋,又吃傅纤纤的醋,顺便连秦渊的醋也吃了?”雁晚虽嫌弃江允幼稚,却因他的幼稚生出许多喜悦来,“他们虽然唤我唤得亲切,但姐姐跟你最亲……你说是不是?”
她说完,便将小狗放在了地上,小狗亲人又懂事,伸着四肢去找琳琳她们玩,把这一方小小的空间留给了雁晚与江允。
雁晚见四周无人,便拉着江允站了起来,故意与江允离得很近,二人几乎贴在了一起。她裸露出来的小腿和小臂在烈日下白得透光,江允却不敢多看,沉默着望向河中的水流。
“三郎,怎么不看着我?”雁晚的指尖划过江允耳垂,她可以把声音压得很低,让自己的话在江允听来如同咒语,“傅纤纤还说了什么?”
江允果然受了她的蛊惑,细声细语地答:“她说,你从前唤秦渊,唤得更亲。”
“是,傅纤纤说得对,”雁晚虽然笑着,却给傅纤纤记下了重重一笔,她决心要逗逗情郎,便继续往下道:“秦渊比我年长,我除了喊他‘师兄’,还喊过‘哥哥’。”
“哥、哥哥?!”江允错愕地喊了一声,吓跑了孩子们刚抓住的一条鱼,“我……你都没这样叫过我!”
孩子们站在河里惨叫,江允站在岸上惨叫。雁晚捂住江允的嘴,一个眼刀飞了过去,道:“那怎么办?谁让你生得比我晚?我‘小允’‘信之’‘三郎’换着法儿地叫你,你还吃秦渊的飞醋?”
“我把小狗送给你养,好不好?它是小土狗,很好养活的,只要饿不着,就能活蹦乱跳。”江允冷静下来,他毫不在意孩子们投过来的眼神,大胆地往前半步,得寸进尺地把意中人揽进怀里,语气柔柔,如同盛阳下的清冽水流,“我会越来越好的,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他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个子拔得飞快,肩背也越来越宽厚,已经快长到一个男子最英俊挺拔的年岁。
雁晚不仅不像从前一样,能轻而易举地搂住江允,反而几乎被江允笼罩在怀抱之中。她从江允的颈窝抬起脸,迷醉地欣赏眼前美如冠玉的容颜。
她不会等的。
她要永远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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