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苏醒
晨鸟叫了两三声,雁晚也从睡梦中悠悠转醒。她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一切都是惨白色,她在大片的荒凉中,走马灯般看过了从小到大的所有事。
当她睁开眼时,正看见周照站在窗前,放进了一屋的朝阳。她浑身依旧发痛,没有一处能使上力气,唯有极轻地唤道:“师母。”
周照虽不再年轻,但还是听见了雁晚的呼唤。她惊喜地走到床边坐下,关切道:“饿不饿?身上有没有哪里疼?你这孩子,睡了三四天了,快把我急坏了。”这几日她始终守在雁晚床前,唯恐雁晚醒来时只看到满目空空。
雁晚头疼欲裂,便将半张脸埋进枕头中,不愿让师母看见自己的痛苦:“我杀了岳知节。”
“果然是你,”周照毫不吃惊,她轻抚雁晚的面颊,宽慰道:“把你伤成这样的,也是他?”
雁晚点头默认,她对杀害同门一事毫不愧疚,但现在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连忙扯住周照的袖子,面露急色:“师母,我养的狗呢?它、它是不是……”
见周照默认了自己的话,她悲上心头,把脸埋进周照的掌心,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喃喃道:“那是江允送我的。他的狗救了我的命,我一辈子都亏欠他。”
周照相当反对此话,她掰正雁晚的脑袋,正色道:“雁晚,你睡了一觉,把脑子睡糊涂了?你没有亏欠他。你也救过他的命,此事你们算扯平。从此以后,你该更无挂怀地往前走。”
更无挂怀地往前走。
雁晚没有接话,她微微抬了一下右手,却发现手腕和手指全部使不上力,这令她瞬间想起岳知节对她的所作所为。她慌了神,道:“岳知节挑断了我右手的筋脉。”
后半句话她不敢问,只怕听到周照真的肯定了她的猜想,而周照却道:“你还有健全的左手。况且,你的右手的伤残只是暂时的,别太介怀。”
她要把雁晚的真实情况快速带过,免得雁晚追问。周照见雁晚平静下来,便将她扶起,好让她靠在床头:“你昏迷一事,山庄里除了我,便只有秦渊和许大夫知道,其他人只当你是生了病。另外,山庄里来了一位客人,你认识,红月。”
“红月?”
“她被岳知节欺骗,饲养了两只蛊虫。子蛊被下进你体内,母蛊留在她那里。她此来,是为了把母蛊送过来,好引出你体中的子蛊。”
“我杀了他的心上人。岳知节死的那样惨,红月不恨我?”雁晚用左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润湿自己干燥的嘴唇。
“若非是红月强硬地不肯把母蛊交给岳知节,你以为你还有几分能活?更何况,她也不是不辨是非之人。”周照为她满上茶杯,轻轻摸了摸她的面颊,温和笑道:“你再躺一会儿,我去请许大夫过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房门再次被推开,跟在周照身后的除了许成玉,还有满脸急色的红月。红月一见到斜倚在床头的雁晚,便冲过去握住了她的双手,哀切道:“裴庄主,是我养出来的蛊害了你,我对不住你。你是否怪我?”
雁晚因红月的急切感到不适,反问道:“我杀了岳知节,难道你不恨我?”
“我当然恨!”红月不假思索地答,她在许成玉口中听到了岳知节的死讯,霎时间便觉得天地都要倾塌,但她那时已从对岳知节的感情中慢慢抽离,即使再悲痛,也不至于糊涂到不辨是非。
于是,她眨了眨红肿的双眼,又道:“但我更恨他玩弄我的感情,将我蒙在鼓里,骗我说你是十恶不赦之人。若非是你和程芙姐姐在骆都对我说的话,我怎能想明白?”
雁晚烦躁地抬起左手,指了指敞开的房门。她依旧虚弱,即使想发怒,身子也不允许,她唯有用此刻能发出的最狠厉的语气怒道:“那我也恨你!我做不到你那样宽容,所以此刻不想看见你,请你出去。”
红月怔愣住,她虽早做好了被雁晚痛斥的准备,但无论如何,雁晚到底也欠了她岳知节的一条命。周照在此刻拉扯一下红月的袖子,低声道:“你先回去罢,我徒儿脾气不好。”
周照此言,是为了稳住红月,让她先从雁晚面前消失。她是雁晚的师母,当然要把全部的错误都加到岳知节和红月头上。若不是红月主动送来母蛊,她早便把人打出山庄。
红月耸着肩一走,许成玉便挪了数步,立在了红月方才站着的位置,笑道:“我来替你把脉,别乱动。你身体底子好,很快就能下床行走。只是我想不明白,岳知节既然割了你的喉咙,为何割得那样浅,根本不能杀死你。”
“不是岳知节割的,是我自己。”雁晚静默了一会儿,才清楚地回想起那晚的事。她垂下双眸,轻轻道:“当时我痛不欲生,头脑空空,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觉得脖子里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便稀里糊涂地选择自刎。没想到我当时已经连割断喉咙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把话说得轻巧,但被周照听去后,却觉得痛彻心骨。周照不愿再听下去,便冷哼一声,重重关上门离去了。
许成玉被身后的巨响吓了一跳,她捂着心口,安抚自己许久,才对雁晚道:“你对自己真狠,难怪对情郎也那么狠。秦渊和龙椅上坐着的那个,都为你伤透了心。”
雁晚被许成玉的话逗笑,却因为胸口的疼痛不敢笑出声,只能强行把笑声压下去:“你怎知江允会伤心?没准人家刚做了皇帝,权力满怀,乐还来不及。”
“哦,只可惜他要守孝二十七日,来不及立刻封后立四妃,否则岂不是喜上加喜?”许成玉乐了,她拍拍手,取出药箱中的玉骨团扇,遮住自己的笑颜。
“呵呵,”雁晚皮笑肉不笑,接过了医者的话茬:“那你让江允立块贞节牌坊,为我守贞。”
“这玩笑可不兴开呀,皇帝舍不得杀你的头,但没准舍得杀我的。”许成玉收敛住笑意,把话引回了正题,语气陡然低沉:“岳知节给你下的,是许多年前,我亲手培育出来的一种蛊,叫‘萤茧’。”
雁晚讶异地微瞪双目,她甩开许成玉的手,并毫不怀疑许成玉有培育毒蛊的本事,咬牙切齿道:“那我也平等地恨你。”
“你当然可以恨我。但你轮到如今的地步,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当初被岳知节所伤时不肯来找我医治,细小的伤口,有时也能致命;二是因为你身体不适数月,亦不肯来寻我,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待你肯来寻我时,一切已经太晚;三是因为我太过自负,一意孤行,不肯多花时间替你看病。所以,你的恨,除了分我给我,也应该余几分留给自己。”许成玉站起身,在不大的卧房中边踱步,边冷静地同雁晚解释:“素日里有人病重,若难以存活,那么医治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这样的病人,我往往选择一掌打死。既不让他痛苦,也不蹉跎我的时间。但你与别人不同,我要分担你被岳知节谋害的责任。所以,我会尽心治疗你。”
许成玉与程芙类似,都能以最平缓的语调说出令人吃惊的话。区别在于,许成玉的惊人之语如刀剑,让人感到寒芒刺背。她提起自己培育的“萤茧”害了雁晚时,提起自己一掌打死昔日的病人时,神态都是那样的无所谓。
便是这样一位医者,曾在谢泽兰听信庸医的话,前来索要雁晚的手指时,怒骂那位庸医“丢尽医者的脸”。
雁晚偏头看着眼前的女子,觉得她脸上的假面具有老树皮那么厚实,让人猜不透她的心思。尽管如此,雁晚却从许成玉直白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你是说,我的身体难以痊愈?”
“我知道你最在意你拿剑的手。”许成玉伸出自己的右手,把错综复杂的掌纹展示给雁晚看:“你右手的五指中,断了两根,筋脉更是被无情地挑断。如此一来,换作旁人,便要休养半年之久——我有个疑问,你的右手似乎还受过一种伤,是掌法所致?”
“宫里的暗卫奉旨来杀我,给了我右手一掌。”
“奉谁的旨?刚坐上皇位的那个,还是先帝?”
“先帝。”雁晚咳嗽两声,把视线移向了别处。
“那便是了。他下了重手,让你的情况更加严重。‘萤茧’有一个特别之处,便是能让人的病痛加剧。比如,一个病原本三天便能好,但在‘萤茧’的作用下,可能要拖到一个月、两个月。”许成玉踱步到了窗边,望向渐渐高升的太阳:“如此一来,你的右手至少要修养两年才能恢复如常。现在,你可以再分几成恨给那名暗卫了。”
她隐去了事实,像“萤茧”那样一旦发作,便凶恶无比的蛊所带来的后果,哪里是两年时间能消除的?但她在周照的百般恳请下,选择妥协,要把雁晚紧紧瞒住。
终于,小院子中不再有人交谈的声音,唯有折返回来的周照把雁晚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徒女的脊背时发出的微小闷响。雁晚要咬住袖口,才能不让啜泣声从喉咙间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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