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决定

一年前。

        天朗气清，白云悠悠。

        外界是雨雪纷纷，山灵处却温暖如春。

        俊逸风清的男子脚下俯着一头白鹿，他靠在白鹿身上，又睡过去了。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树叶映在他愈发苍白的脸上，隐隐绰绰。

        若是名家看到，必然会赞叹一句：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1）

        这样的人，像是万丈雪山之上盛开的繁花，寒冽的风霜中夹杂着花朵的芬芳。

        他是榕，山灵之王，安邑山的山神，世间最后一位神明。

        他越来越虚弱了。

        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

        金灯灯自从知道他命不久矣后，心里总有点不舒服，闷闷的。

        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毕竟死之前他肯定会把好东西都就给她，再也没人管束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静静地近乎虔诚地注视着金灯灯。

        “胖团，过来。”许久之后，榕开口道，向金灯灯招手。

        金灯灯刚化形的时候，因为贪吃，人形是个又圆又白的胖团子，高度与宽度相等，再加上天性贪婪，吃饱还要搂一把，着实不好管教。

        榕给她取这个小名，一方面是学习人类的贱名好养活，另一方面也是想让她知道羞耻，学会收敛，克制自己，结果不见成效。

        日子久了，山灵处大大小小的山精都这么叫她，所以就这么一直叫下去了。

        不过在金灯灯实力暴涨之后，也只有榕会这么喊她，其他这么喊的都被金灯灯发过一遍了。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榕不会取名，看他给狼王取一点白就知道，以外貌取名是常事。

        榕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姑娘，多少年了，只看外表，她乖巧、听话，穿着嫩绿色的长裙，下半身还是绵延的藤蔓，眼睛是金色的，看起来奇异有美丽。

        事实上呢，化形以后仗着自己年纪小背靠榕这个大靠山，拳打有灵却没背景的小动物，脚踢花花草草，兔子路过都能被她薅下两根草。

        她倒是乖觉，在榕面前从来规规矩矩，像个可可爱爱的糯米团子。

        后来事发安静了两天，发现榕不打算把她怎么样，彻底放开手脚，连一点白都敢欺负，吃了点小亏隔个五六十年都要报复回去。

        就是个人嫌狗憎的小坏蛋。

        想到这里，榕半坐起来，朝金灯灯伸出手。

        金灯灯带着一点不情愿，化成完整人形，靠过来蹲下。

        “你干嘛？”金灯灯开口就问，很不耐烦的样子。

        榕却笑了，他拉住金灯灯的手让她坐在草地上，将金灯灯的右手放置于自己的手心之上。

        金灯灯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涌入，立刻静下心里，安心吸收转化。

        榕看着闭上眼静心吸收能量的金灯灯，眼中有释然，有放心，有不舍还有看不清的深沉。

        他空出的手放在半空，在耳边短暂停了片刻，还是摸了摸金灯灯的头顶，然后不动声色得收回。

        如果没有了他，她被人欺负怎么办？

        转眼哑然一笑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终归几百年了，她还是没学会克制本性。

        又觉得没学会也好，这样她能保护自己。

        哪怕疯了，傻了，也是个实力高强的疯子。

        旁人欺不得，辱不得。

        他以前总觉得来得及，来得及，现在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太快。

        他总希望她以后也如同现在这样，无所畏惧，什么也不放在心。

        可是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又怕她孤单。

        说到底，心里还是残留着些许不为人知的不甘心。

        这个世界异变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他已经压制不住了。

        再加上世界本身对神灵的排斥，他注定没有以后。

        他理解世界，知道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在破坏平衡，所以他欣然赴死。

        可是这里曾经有一群可爱的人类供奉过他，山林里的山灵陪伴过他，还有她，都是割舍不下的，离去时，总要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榕中断了输送能量的行为，金灯灯就感觉正在温泉池昏昏欲睡，却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有些不满地睁开双眼。

        虽然还是眼馋大餐，但金灯灯一向有着“欺软怕硬”的优良传统，识时务，会看眼色。

        见榕脸色严肃，不见往日的舒朗风清，自然乖了许多，安安静静坐在边上，靠着榕。

        偶尔有微风带来的发丝撩到榕的脸上，他也不拿下去，就闭着眼，似乎是在想事情。

        一直到金灯灯睡着，他才睁开眼，转头看向她乖巧的睡姿。

        天气很好，旭日和风。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3）

        他手指点向金灯灯额头，自己随即化成大榕树，手中变回原型的藤蔓像自带导航一样，自动缠绕到树干上，还不忘偷偷摸摸拿点能量。

        就这样吧。

        所有人都会好好的，既然异变无法避免，那就给他们增加生存的几率。

        也不知道自己消失，胖团会不会想念自己。

        榕的带着这最后一个念头陷入沉睡，再次醒来便是陌生人闯入安邑山，来到他面前。

        “胖团。”

        金灯灯睡的不安稳，她又梦到那个人在喊自己。

        “不许叫胖团，我有名字了。”金灯灯反驳道。

        他也不说什么，就是一直喊。

        问他他就笑，也不说为什么，恼得金灯灯有点气。

        另一方面，在梦里，金灯灯也清楚的知道，他已经不在了，这都是自己的梦。

        于是醒来便愈发生气，发现赵毅溜进族老们关押的地方还帮忙遮掩了一下。

        赵毅手中的新娘子泥偶是好东西，金灯灯就打算泥偶复仇结束就吃了她。

        自从吸收假山神的力量，现在的金灯灯颇有点荤素不忌，什么都能吃。

        结果报仇结束了，泥偶掉地上摔碎了。

        这等于是眼看着你自己吃完大餐把桌子掀了。

        她对新娘子的怨念集合体蓄谋已久，结果大约是这团能量也感觉不妙，选择自毁。

        深仇大恨，不过于此。

        金灯灯转头就走了墓地一趟，把还存在的怨念打包成了小零食，半点没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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