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往事并不如烟
吕昌荣急匆匆地离开了烧烤架。
方叔怔了好一会儿,旁边秦姨提醒他:“快糊了!大华怎么还没回来?!”
他重新忙活烧烤,但是心里恍惚:不会吧,这不会是那个人吧?!
吕昌荣走到了榕树下,点了一颗烟,慢慢吸着。
聚会才开始没一会儿,自己走的话可能会引起腹诽甚至怀疑。
但是他留在这里的话,心神不宁,也好不到哪里去。
也巧,正好有个电话打过来,吕昌荣立刻表示,自己马上就来。
他跟欧芮打了个招呼,又特意跟唐黛丝告别,“改天专门拜访,今天工作却是得忙。”
唐黛丝表示理解:“您的职责是守护我们的安全,您忙一点,我们才有安全感。”
众人都笑着点头称是。
不知为何,吕昌荣总觉得她有点别有意味。
路上,吕昌荣的心情很乱,他跟凤栖一号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缘分。
这些年,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他搬到平城这几年,无数次路过这里,都没有激起心中的涟漪。
但是今晚短短半个小时,却让他如坠地狱。
此刻仍然浑身冰冷。
比他更慌乱的,是方叔。
秦姨眼看着他慌张地烤糊了好几样东西,让他去喝杯水,恰好刚才走开的厨师大华也回来了,于是方叔就暂时没事儿了。
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在台阶上,慢慢地想着心事。
十年前,他就来过凤栖一号。
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他始终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方叔不姓方。
他姓唐,叫唐国玉。是墨县农村的一个普通农民,和妻子养活了一对女儿。
这对女儿,一直是他们的骄傲,从小就长得出类拔萃,光彩夺目。
长大后,和同龄人一样,她们也不满足于农村生活,进了墨县城。
那是90年代初,各行各业,欣欣向荣,人们的精神面貌好得出奇,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信心。
大女儿唐悦很快就找到了一份在宾馆做服务员的工作。
短短三个月,她回家时,言谈举止已经有了城里人的样子,穿着大红色的套裙,就像个城里女孩。
干了一年多,唐悦说她被省城的一个宾馆相中了,要去那里上班,家里人都替她高兴,觉得女儿总算是出人头地了。
如果以后能够遇到个合适的小伙子,在平城结婚、生子,可就永远脱离农村的泥腿子生活了。
谁知,唐悦从那之后就没再回过家。
她往村委打过一回电话,一次是腊月二十二,唐玉国被大喇叭喊着慌慌张张去接电话。
女儿说,宾馆这边事情太多,没空回来过年,让他们别惦记。
他只会说“好好”。
还有一回是第二年中秋节前,她也说,没空回来,越到这时候,工作越忙。
唐玉国有点腹诽他们的领导,但又想着,工作这么好,可千万不能丢了。
唐悦汇过两次钱,一回3000块,还有一回5000块。
这可不是小数目。
他们都没舍得花,存起来了,给女儿攒嫁妆。
蹊跷的是,从中秋节往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
一直到1993年春节又过了,竟然也没有一个电话。
唐玉国和老婆嘀咕了又嘀咕:她懂事儿,就算回不来也会打个电话、写封信,怎么就没信儿了呢?
过了二月二,唐玉国背了个包袱,去了平城。
他手里只有一个地址,是唐悦给妹妹写信时留下的,名字叫“光明宾馆”。
但是他找过去,服务员摇头说知道这人。
幸好他还带了张照片,在大堂里到处问:见过这个女孩吗?
有个打扫卫生的大爷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两个人去了角落里。
“她是你什么人?”
“我闺女。”
大爷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叹口气:“你别在这儿找了……”
“啊?她说在这儿上班,当服务员。”唐玉国觉得事儿不好。
“她早就不在这儿了……你去那个凤栖一号看看。”
“啥?!”
“凤栖一号,是个小洋楼。”大爷一字一顿地说,“记住了,凤栖一号。不管找到没找到,都别回来了,也别说是我说的。”
大爷说完,走了。
唐玉国打听着找到凤栖一号,是栋很气派的洋楼,红色大门,紧紧关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
他鼓起勇气去敲门,半天都没人开。
不死心,又敲,仍然没人。
他往里张望,总觉得好像是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可是又什么都看不见,心里一团漆黑。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就白天黑夜在门口守着,总得有个人出来进去的吧?
然而,一无所获。
第三天,有警察来盘问他,在这儿干嘛?
“我来找女儿的……”他热泪盈眶,也许警察有办法从里面把女儿叫出来。
“……”
“她不在以前工作的宾馆了,说是可能在这儿……”他哆嗦着掏出口袋里的照片,“你看,这就是,我女儿……”
警察拿过去看了看,又给另外一个警察看了看,都摇头:“这栋房子没人,你不要总是在这里游荡了,人家举报说这儿有盲流。”
“我就是想来找我女儿……”他虚弱地说。
带的干粮早就吃光了,身上也没多少钱,还得买回去的车票,他一直饿着,现在眼前总闪金星。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跟你说了,这个房子里没人住!”
警察们挥挥手说,“赶紧回家吧,别在这里流浪了,不然得把你抓到收容站去。”
唐玉国灰溜溜地回了村里。
他和老婆心里都感觉可能出什么事儿了,但是又都不敢说,生怕说出来就成真。
第二天,他就去了墨县,找到在商店当服务员的二女儿,问她们通信的时候,姐姐有没有说过要离开光明宾馆,有没有提到过“凤栖一号”这个地方?
二女儿想了想,“她说凤栖一号,有人让她去,说是能挣大钱,但是她不想去……具体也没多说。”
唐玉国认定这个凤栖一号有问题。
他三天之后重新出发,去了平城,进了派出所报案,说女儿在凤栖一号失踪了。
两个警察认出他来了,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他说女儿没找到,他回来找女儿。
警察做了简单的笔录,会帮他找人,让他回家等消息。
等了一个月,音讯全无。
他又回了平城。
这一次,他已经有所准备——请人写了很多材料,跑到平城的省委大院、市委大院,只要有领导出没的地方,他就去下跪、递材料,寻找女儿唐悦,她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可能是凤栖一号。
他无数次被推搡,被敷衍,甚至被拖开,突然跪在行驶的车子前,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冒着很大的风险的。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已经无所畏惧了,他有的也只是这条命了。
此时,妻子已经思女成疾,卧床不起了。
上访、告状、请愿。
唐玉国在那一年里,只干了这一件事儿。
他把所有的头发都熬白了,驼背愈加厉害。
妻子也撒手人寰,临死之前说:“找到悦儿……”
他成了平城家喻户晓的人物,拿着大字报和各种材料,四处寻找女儿。
有人可怜他,也有人觉得他疯了。
1994年冬天,唐玉国被投入监狱,扰乱社会秩序、破坏社会安定。
他被关了6年。
他心里是感谢那段牢狱生活的。
因为在外面漫无目的地告状、求助,他没有接触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反而是在那里,因为三教九流汇集,鱼目混杂,他倒是知道了很多关于凤栖一号的事儿。
那天晚上,同监的人睡不着,开始吹牛打屁。
有个小偷说自己曾经一度就靠吃凤栖一号,只要能够找机会钻进去,一定能偷到好东西,而且那里的人丢了东西,不敢报警。
“为啥?”
“他们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报警不是把自己也暴露了?!”小偷得意。
有个抢劫犯也说,自己抢过里面的一个姑娘,撸了她的金项链。
“哎哟,姑娘当时吓得只喊妈呀,我说你别害怕,我只劫财不害命。”
“你倒是挺有原则。”
“那必须的!这不是一个性质。”抢劫犯回味了一下,“而且这个姑娘喊妈呀的时候,是墨县口音,我也是墨县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一直躺在旁边没参与的唐玉国脑子里一道闪电,坐起来问:“姑娘是墨县人?”
抢劫犯回头看了他一眼,嘲笑道:“怎么,听说姑娘你就来劲了?!”
“她长什么样?”唐玉国凑了过去。
“路灯挺暗的,没太看清楚,我也就把她逼在墙上撸链子的时候看了两眼,漂亮!那真是……大眼睛,高鼻梁,翘嘴唇!”他沉醉地说,“凤栖一号里的女人,个个都是绝品,这可真不是吹的!”
犯人们笑起来,“瞧你这个熊样!”
唐玉国依然急迫:“她眉心那里,是不是有一颗痣?!”
“哎哟,老家伙,你会算命啊?”抢劫犯笑嘻嘻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错,我当时还想,这姑娘长得真标志,连痣的位置都整整好!”
唐玉国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他终于听到了一点点关于唐悦的消息。
“听说啊,那里面都是从全国各地搜罗的美女,俄罗斯娘们都有!”
众人七嘴八舌起来,关于凤栖一号各种风月八卦,可让他们起劲了。
“我现在是有点后悔啊,当初要是把那娘们给办了……不然那些大肚子的有钱人也是一样弄她。”
抢劫犯笑嘻嘻往地上一躺。
突然,一声惨叫响起!
众人仓皇回头,发现老实巴交的唐玉国竟然用双手在死命地抠着抢劫犯的眼睛。
2000年,唐玉国出狱。
他有了不少可以追查的线索,但是也明白了这件事有多难,可能最终这条老命也要送进去。
他得知,二女儿死了。
第一反应是:肯定跟那件事有关。
他暗自猜测,当年二女儿可能没跟自己说真话,姐姐有可能告诉过她凤栖一号里有什么……现在,她也被这件事拖下了水,成了永远沉默的人。
唐玉国改名换姓,成了“方叔”,替人打扫卫生,看家护院,他有力气,勤奋肯干,倒也能自食其力。
一直到2004年,他来到凤栖一号,成为唐黛丝家的园丁和杂工。
他见过吕昌荣很多次。
他就是带人将自己从平城带回墨县关押的人。
曾在审讯室里,一再劝他不要再死心眼了。
最后,也是他亲手将自己送进了监狱。
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如果是好人,为什么不帮我?
如果是坏人,为什么还要劝我?
他后来才知道,吕昌荣还是二女儿唐青死亡时第一个到达现场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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