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缺字

那位道爷的双手就要攀住殿槛，只差两三寸的样子。殿中巨大的重力，将他全身的腱子肉，压得坑坑洼洼。“啊！”

        他眼见着就要离开殿内，但这副打熬过筋骨的身体偏偏怎么都吃不住了，他立时昏迷，倒了下来。

        守护山门殿的兵士身着的白色盔甲似是特制的，他们不受磁力的影响，上前检查了他的呼吸，将他抬了出去，正好在王乱面前走过。

        王乱努了努嘴。“十卦九不准，你瞧，准的就是他不给钱的那一卦。”

        这关的守关人较第一关的守关人要亲和许多。“山门殿埋下的是万古玄铁磁石，生成的玄武磁力等同于一百个壮汉压在身上，若是身体受不住，只要高声呼叫，便由兵士将你们抬出去。在山门处都不能闯过，就是身上没有国教道场的机缘，实在不必把性命送在了这里。”

        一时间，殿中全是要弃权的求救声。

        兵士们听着人高声呼救，就迅速把人抬了出去。

        白幽明这次替王乱数了回数字。“我们又打败了四十五个人。”

        如今大殿里坚持的多数都是四大修真门派弟子，守关人的劝告效果正相反，他们愈发咬牙坚持。在他们看来，错过此次试炼，就算师门另有补偿，身上的修为却是白白废掉了。他们拥有普通修行者没有的优势，在来到长安道场前就翻过一遍故纸堆，天道令上说的“玄牝”这个词只出自一本猎奇夜谈《悟真直指》，上面记载着：“谷神之动静，即玄牝之门也。门在人身为四大不着之处，天地之正中，虚悬一穴，开阖有时，动静自然，号之曰玄关一窍，又号之曰众妙之门。”

        也就是说，昆仑墟宣扬的是一种根本从没有人研修的修真之术。很多弟子未必心中愿意，却被师门强行废去修为，甚是战战兢兢。如若他们不能争夺到国教道场的名额，那么他们自身的修道机缘，也只怕就此断绝了。

        昆仑墟好歹是执耳天下道宗千年之久，总还有一两分的可信度吧。他们孤注一掷，个个想着非要通过不可。

        白幽明望着殿中一人，心中一凛，那是他们在凤城荒野中见到的普罗山掌事弟子楚契。

        他怎么在这里？白幽明转念就想明白了关窍。

        楚契中了青门秘毒，自以为修为丧失，但也阴差阳错下，符合了长安道场的试炼资格。

        “蒲玉，你待会进殿把脸朝西，腿朝东，不许往南边瞧！”

        “啊？”

        此时时刻，楚契双手双脚都贴住了地，眼见着就要坚持不住了。如果身体躯干再贴近地面，他就真的要被淘汰了。他望着甬道的出口，咬住嘴唇。“不成，死都不成。”他环视周围，四大门派弟子大多也困在了这里。

        还有没有办法？

        “楚契，你担着我的胳膊。你再抓住右侧师弟的脚踝。”他听得有个熟人的声音正在叫他。他勉强在重压下，转过头来。

        云梦泽掌事弟子琼海生在他的右侧。

        四大修真门派的掌事弟子彼此都认识，他听琼海生如此说，时间急迫，也不容他多想，立刻选择与他合作。他们相互担着，保证他们的躯干有一处不会落地，向甬口移动。

        守关修真者嘴唇动了动，并没有阻止。毕竟这没有明令禁止，普罗山弟子缓缓移动了出去，随后是云梦泽的弟子。

        其他的散修和凡人见到效果明显，也要学着相互担着移动。但是这法子对他们并不适用，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不认识，不存在大派弟子的信任感和默契度，仅是试了一次，就纷纷倒地，被守关修真者驱逐出局。

        普罗山弟子出去之后，侥幸之余嘴里全是抱怨。“无相门这关无非要考验毅力耐力，但咱们修的是仙剑道，修为一废，比起街头卖艺的凡夫俗子都还不如。这不是硬逼着人放弃吗？”

        “别胡说，昆仑墟也是仙剑道，人家怎么没留下。”

        楚契抹了抹嘴角的血。

        “千机占的人也全走了吗。”

        云梦泽的琼海生在这个时候出了来，楚契上前表示谢意。

        “琼师兄，你这身上怎么都是血？”

        琼海生看着袍子衣摆上全是血点子，不由愣住了。

        王乱、白幽明和蒲玉已在殿中了，他们一进殿中，立时感觉到身体的变化。浑身的血液、血肉都像是灌了铁汁，连带着骨骼都在铮铮作响往地上坠。

        蒲玉当即就摔倒了，白幽明屏气凝神，但也是一进去就半跪在了地上，他双手使劲却难以站起身来，将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膝盖之上，非要起身不可。只听得膝盖骨发出咯咯响，似乎抗议主人这般折腾自己，竟是要碎裂了一般。

        在殿中，王乱额头上的血痂再次崩裂，鲜血横流，强大的磁石吸力使得他四周都是流出来的血水。

        守关修真者忍不住说道：“后生你要再不离开，就真死在这里了。”

        白幽明好不容易向前移了一丈，转头去看王乱跟个血葫芦似的，不免心惊。他惦记着蒲玉，方才见她跌倒就没有爬起来，回头去看，蒲玉还真听他的话，脸朝西，脚朝东……但所幸的是她五体没有着地，并没有被判出局。

        他强忍着痛苦向她那里移动，推了一把她，胳膊就撞在地上，浑身的血气都往下沉。他再要勉强站起来，膝盖骨已经吃不上劲了，眼冒金星，大口大口的喘气。

        “你这包袱怎么还提着？”他突然意识到，蒲玉一直提着装着金条的包袱，从没松开过。

        “我能放下？”她眨了眨眼睛。

        她放下包袱，瞬间就站了起来。

        “……”

        守关修真者者惊愕地看着这个姑娘像是搬石头似的，将白幽明如旱地拔葱似的拔起来，用了吃奶的劲儿往外搬。

        白幽明被她举过头顶，又气又笑。“蒲玉，你把我放下来。”

        她咬着牙床。“你比包袱轻多了。”她浑身都在颤抖，一开始重心不稳，后背弯成了一条曲线，慢慢才调整好。她走的每一步子坚定极了。

        兵士看着目瞪口呆，问守关修真者。“这算违规吗？”

        守关修真者翻了翻试炼条例。

        “她不疼吗？”他也奇怪了。

        蒲玉是疼的，但是不会疼的死去。她的血肉、骨骼被重压压着，骨碎血碾如同虫子咬似的根本不算什么，她身体在摧毁的过程中又在不停地复原。倒是她的手劲不大，她将白幽明又扯又拉，把他手都抓的青一道紫一道的。

        “蒲姑娘，救救我。”王乱蹲在地上，喊着她救命。

        她在出口处放下白幽明，返回去就去搬王乱了。

        守关修真者抽了一口气，想要拦住。“这位姑娘，你连搬两个人不合适啊。”他刚一上前，王乱额头的血管再次崩开，鲜血溅了他一身，堵在嘴里的话硬没说出来。

        王乱也给搬出去了。

        守关修真者吃惊地看着她又折返了第三回。她使劲薅着地上的包裹，往外边拖。

        “好了，好了。”守关修真者瞅着殿中再没有人了，解开了禁制，无奈地摆摆手。“来回看你搬了两时辰了，看不动了。”

        殿中禁制去除，蒲玉身上的重压消失的干干净净，摔了个狗啃泥。

        第三道山门是无作门。

        此处山门是一处乱石滩，前面竖着一个一丈高的字碑，看守的人是一个妙龄道姑。她手持拂尘，迎候着来试炼的人们。

        琼海山望着吃了一惊。“柳师叔，你在这里？”

        柳道姑笑了笑。“规则已经设下，我是这一关的守关人，那么请诸位上前一试吧。”

        这道山门考验的是记性和聪慧。

        字碑上幻化出的字样有篆体、石鼓文和错金文，奇崛瑰丽，巍峨壮观。但每个人看到的又各有不同，碑文每次都会出现七处缺字，试练者要按照自己对天地道术的理解进行补全，从乱石滩捡回来对应的石刻字，这是考的聪慧。再同时要将文章默背出来拼成石板无误，这是考的记性，两者相加，才可过关。

        乱石滩上遍布着无数光滑的石刻字块，在阳光下闪着光芒。

        试炼正式开始了。

        到了第三道山门，人数锐减到五百人左右。其中不乏有人间意志坚毅，身怀奇遇之辈，但看到在石碑中不停跳动的字，也感到棘手。

        “这是什么？无极道记？”

        “青云度厄诀？这东西不是不传之秘吗？典藏在昆仑墟迷行洞府，我们没学过啊。”凡人们也听到了修真者的声声叫苦。

        原来碑文显示的是各派密藏道法，从没拿到世面上。这些经典不为外人知，也不为内门弟子知。云梦泽的弟子也全都苦声不迭，这位门派师姑一点不体恤香火之情，碑文的变化字样绝不重复，她守在那里，毫无通融的意思。

        “只有半柱香的时间，莫要耽搁。”她拂尘一扫，罡风卷起，看碑驻留不走的云梦泽弟子被甩了出去十丈远。

        石碑的石刻跳动的太快，篇幅或长或短，最少也是三四千字，凡人对道藏的理解极为浅薄，很多人站在那儿抓耳挠腮，连去乱石滩捡字的勇气都没有了。

        蒲玉她们三个人刚刚从第二关出来。白幽明和蒲玉双手沾满了王乱的鲜血。“王兄你什么都还没做呢，再这么血崩下去，还没出山门就没命了。”

        他的伤口血流不止，蒲玉给他涂了上好的伤药，血水却直接把药冲了下来。

        “两位朋友难道是嫌弃我吗，前两关考的都不是我拿手的。这一关我绝对没有问题。”他不管额头涌出的鲜血，晃晃荡荡地走到了碑身前。

        “他好像真的懂得很多，和你一样。“蒲玉望着他的背影，跟白幽明说道。

        千机占的掌事大师姐谢华语是三关通关的第一个人。她站在最前面，记忆力极佳，石碑上为她展现的是昆仑墟七千余字的《通宝卷》。她没读过这本道书，昆仑墟与千机占所学也大相径庭，但她仍有自信能顺利通关。

        就在她从乱石滩捡字的时候，柳师姑宣布有人过了。

        她诧异地看见，普罗山的楚契已经将石板交出去了。她加快了动作，极快地将字添录完成交给了柳师姑。

        在凡人堆里，也有人提交了石板。柳道姑一视同仁，检查了一遍点了点头，示意也通过了。

        白幽明随便背了一段经文，问蒲玉能记住多少。

        她痛苦的默记了一遍，张口背了小部分，后边全记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准确率不到一半，真就是个一般人的水平。”

        王乱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你过了？”蒲玉惊讶极了。“这也太快了些吧。”

        王乱正要跟白幽明和蒲玉说话，好像突然眼眩的厉害，捂着额头。“不能说了，我在前边等着你们啊。”急匆匆地出了第三关的关隘。

        蒲玉低头看着手中的鲜血。“他又流血了。”

        白幽明扫视了一下第三关卡的试练者们，这些人里边依然没有贺兰逸深的身影。

        柳道姑向他们示意，要他们站在石碑前。

        蒲玉面有难色，白幽明将她的手一把抓了过来，她听他小声说道。“你只要记住开头和结尾，就好。”

        石碑上的字飞快的转了起来。柳道姑等到了半柱香，她刚一抬头想要逐人，白幽明掐好时间把蒲玉拖走了。

        在乱石滩上，他问蒲玉。“你的是什么经书？”

        “普罗山的《玄云迷录》。”

        “那本书全书八万余字，你看的是哪一段？”他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轻松了不少，这书他记得七七八八，应该能有很高概率可以通过。他虽说并不是修真者，但奇怪的是这些在修真者眼里都陌生的书籍，他却知道。

        蒲玉迷迷瞪瞪的看着他。

        “我好像不用你帮忙了。”

        “……你有这个本事？”白幽明心想方才你还什么都背不住呢。

        “行此法，忌淹污，行死丧□家。……中间的缺字是之吧？”

        “还有呢？”

        “没有了。”

        “你就记住了十一个字？”

        她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它就只有十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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