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道心

“醒醒！醒醒！”白幽明将蒲玉从岸边的石头上叫了起来，一脸鄙夷之色。“你昨晚是在梦里练功的？”蒲玉睁开眼睛，天色大亮，她已经记不得自己何时睡过去的。而昨夜的荒诞梦境，她醒来的那一刻就已彻底忘记了。

        她虽是习惯了白幽明的明嘲暗讽，但还是有点懊恼。她挣扎着爬起来，埋怨他。“你都说我蠢了，为什么还打我的脑袋？那会更笨的。”她的脖颈处又痛又肿，稍一动脖子就觉得滋滋直疼。

        白幽明愣了一下。

        他看着她脖颈上猩红的伤痕，上手摸了摸她的脉搏，只是后退几步，就踩到了石滩上那根被丢掉的木棍上，他的心中升起怒意，袭击的那个狂徒根本不在意被人发现端倪。

        “昨夜你有察觉什么不对吗？”他的声音阴沉下来。他原以为在启盛平的训谕之后没有人再敢向蒲玉动手。但昨夜那人居然在下手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如果不是蒲玉具有不死之身，那人一棍子就能将蒲玉送到九泉了。

        蒲玉茫然无辜的眼神，使他更加愤怒。“你怎么没有警惕心？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能伤害你？”他的话出口的时候才发觉不对，自己一路以来把她当做药人看待，对她也不算多好，心里越发堵得慌。

        “跟我说话！”白幽明见蒲玉不言语，心情更为糟糕。他不明白这世上居然有人蠢到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伤害。

        蒲玉被人打了一棒子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又被他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我又不会死，你不用担心。”蒲玉说道。她不明白为什么白幽明突然生气，之前他也打了自己那一棍子，她同样没有计较。当时他还说这是合伙人的默契。

        死亡，是她在第四世并不存在的一个选择，至于疼痛嘛，或许总有一天会麻木的。蒲玉自嘲地想到，这可能是她对别人来说，唯一有用的价值。这又没什么不好，能被别人利用，正是说明了她是有价值的。

        白幽明满脸的怒其不争，他对蒲玉的怒火甚至超过了对于那个凶手的。

        “那你疼吗？自己疼着忍过去？如果你及时躲开了，那你就不会白白疼痛。为什么要因别人而承受伤痛，如果别人伤害了你，你就应该千倍万倍把伤害还回去。要不怎么能让那些伤害的人知道他们该死，根本不该动你的心思。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你是刚从野人山上跑下来的吗？”

        蒲玉很多年后，还能想起白幽明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形的脸。她从天上到人间，生生世世经历了许多艰难，从没有人问过她疼吗？尽管白幽明彼时表现的态度极差，说的每句话都带着冰渣子，但蒲玉却还是牢牢记住了这一天。

        “我不是因为你不会死，才寻你当合伙的！我们是合伙，你懂吗？我做的那些和别人不同，那不是伤害你！”

        很多年之后，白幽明用尽阴谋诡计，被无数人质问和憎恨他对人对事可有真心。那时候他权势熏天，心狠手辣，已然忘记自己曾经大动肝火，用了此生最浅白的话去向一个懵懵懂懂的女孩子解释为什么是“不能任由别人伤害”的道理。

        石滩上有着几个杂乱的陌生脚印，引向沉玉池。白幽明气冲冲地捡起一枚石子，向沉玉池扔了了过去。

        沉玉池水波粼粼，自然没有任何动静。

        白幽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忍住怒火，尽量平静地说话。“你怎么总喜欢待在这个地方？”

        蒲玉见他终于不骂人了，松了一口气。“这里的水汽让人舒服。”

        他呆了一下，他博览群书，让人舒服的水汽是什么鬼东西。他环视这里，无论怎么看，沉玉池都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水潭，就像眼前的这个姑娘一样。他牢牢记住那石滩上出现脚印的样子，心说无论如何要把此人揪出来。

        山谷传了几声清脆的鸟叫。

        “蒲玉！第二天了！你至少背会道经了吧。”郦俊英、万泉等人的声音，从小湖的对面传了过来。他们的声音充满自信和喜悦，似乎已经找到了修习玄牝之门的法门。

        蒲玉忍不住羞愧地要低下头。小声地说道。“我还没有……真的要输了吧。”

        “我打赌就是想要你输？”白幽明气她泥巴扶不上墙，揉着眉心。“修道说的是勇往直前的决心，是要凌驾于天道之上，在天地风变中谋一丝生机，追求真正的大自在。修行中一步退离就会步步退离。你不怕死亡只是你习惯了死亡而已，何谈谋求生机。你身上的从来不是什么道心，那谈什么开始修行。”

        蒲玉凝望着波光粼粼的沉玉池，白幽明说的虽不中听，但她知道那是对的。她默默复述着他的话，痴立在那儿。

        小湖对面的笑声极是刺耳，白幽明强压住了她的肩膀，逼着她抬头。

        “世上多是这样蝇营狗苟之辈，你软弱一分，他们便觉得你好欺一分。现在还没赢你，就把尾巴翘到了天上去。我告诉你怎们做，把他们踩在脚下，然后去笑他们算什么东西。”

        他从怀里掏出一叠书札，这是昨夜奋笔疾书写下的道经。“多看几遍，没有不会的。”

        蒲玉满眼的欣喜，但白幽明还是觉得她缺了点东西。“先对湖那边试着骂一下，你们算什么东西！”

        “……你们……算……什么……东……西。”蒲玉说的小声极了。

        “蚊子叫!再大点声！”

        “你们算什么东西！”蒲玉大喊了一句。她有点不太适应，但又觉得这样混骂一句，她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

        白幽明揉着额头，心说头疼医脚，此乃赤脚郎中之狠招。

        ……

        小湖的对面没有了动静。

        蒲玉疑惑地转过身来，看着白幽明。

        白幽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亏了，骂的晚了，人家走了没有听见。”

        这是陌衍白讲授道经的第二天，除了谢华语首个习得玄牝之门以外，山上还没有任何动静。另有一个消息在国教弟子中散开，据传皇族宗室弟子夏云棠已经在昨日进山，但因水土不服，一进山来就卧床不起。启盛平闻声前去探望，放下不少罕见的药剂和珍贵补品。

        国教弟子们虽还没有见过他，但对夏云棠的议论始终没有停止过。

        夏云棠是皇族的旁支子弟，身上的血脉再稀薄也是真龙血脉。作为修真者，没有人不害怕夏氏的血誓契约，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夏云棠逮了去，当成他的仆人。另一方面，夏氏的血脉是修真界的克星，反言之，修真界也是夏氏的死敌。夏云棠周围都是修真强者环伺，他在山上的日子少不得也要过得战战兢兢。皇帝派他过来明为学习，实为监视。但他一个人前来，到底是谁监视谁呢。

        这也正是启盛平见到夏云棠的心情。

        夏云棠看着启盛平送过来的珍稀药物，不屑一顾。“在下是否病愈不在这些极苦的药丸子上，在下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不知无相峰哪里可以赏玩？”

        此话一出，启盛平的脸上精彩纷呈。他在昆仑墟的清修之地哪里见过这样的纨绔子弟。

        启盛平忍着脾气，与他闲聊几句，并且大力推荐无相峰书库中还有几本海外孤本可供赏鉴，然后赶紧就和侍童们从斋舍里撤了出来。

        “按着陌掌尊的意思安排，无相峰除几处机要重地需要加派人手，严加看守外，予他和国教弟子同样的权限，不必跟踪他在山中的行迹。”他一一吩咐守山巡卫。

        侍童们都听过夏氏真龙血脉的威名，不由胆战心惊地问道。“启师叔，那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国教道场的师兄们抓了当成仆从，岂不是……岂不是害了咱们自己人。”一想到思想、身体，都要受人支配，犹如供人驱使的牛马一般，就会浑身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昆仑墟的无相峰，这里有陌掌尊的注视。陌掌尊说了，皇族和修真界共签国教道场，为的就是平息双方几百年来的纠葛矛盾，单方面撕破和约，就算来的是皇帝，也没有这个胆子。”

        “那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引几个国教弟子签了血誓，谁会知道呢。”

        “你们没见过闯进升仙大会的千牛卫将军，所以不知。签了血誓的修真者，他们身上的气息会彻底变得与我们不同。”启盛平说话间带着鄙夷和厌恶。

        侍童们恍然大悟。“启师叔，晓得了，他们身上有一股修真狗的味道。”

        夏云棠直到他们走后剧烈咳嗽起来。他浑身发颤，吸溜着鼻涕，完全没有了贵公子的风范。尽管启盛平强调他送来的药物都是凡间珍品，并没有用过修真法术，他也依然不敢去食用修真者的药物。

        他裹着被子，捂着剧痛的脑袋，不时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无相峰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自己好好的就病倒了。”

        无相峰上，云雾缭绕，从旭日东升到夕阳西下，执事师兄启正青一直盘坐在理彰堂的蒲团上，他的耐心极好，静坐冥想，等着国教弟子推开理彰堂的大门。

        然而直到夜深人静，他都没有等来。

        在国教弟子开始修行的第二天，无人习得玄牝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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