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交谈
因抱着“季真”,乌尼特木尔不便行礼,福宁也不计较这些,小心从他手上接过季真。季真在福宁怀里动了动,到底还是老实了。
乌尼特木尔这才退后一步,重新行了礼。第一次和他当头对面,一想到先前德妃若有所思的神情,福宁便颇有些不自在。她轻声道了谢,正欲往回走,抬头却见对方的目光正勾留在她鬓边那朵绒花上。
所谓冬金夏玉,现下将入冬,福宁本该戴着金头面出门,但她却嫌带来的金饰太扎眼,今日只簪了两朵绒花,鬓边那朵恰恰正是宜妃所赠。
捕捉到乌尼特木尔轻轻地“啊”了一声,福宁已然明白,乌尼特木尔是知道了他拾得的花簪是何人所有了。一时间更是局促,还是乌尼特木尔先回了神:“格格,请恕奴才无礼。”
他此话一出,又仿佛觉得自己太过轻佻,赧面再退了一步。福宁更是进退不是,无礼什么?是盯着她的簪花看无礼?对着满面通红的乌尼特木尔,她一个现代人,一时也不知道当下场合该如何回应才“得体”。
就她的观察及其其格的只言片语里,福宁觉着乌尼特木尔该是个洒落的,他自己不定会介意簪花之事。大约是怕唐突了福宁,才显出这般拘谨模样。
二人沉默半晌,还是福宁先开了口,将话头牵到哨音来,“你会驯服野物么?”
闻言,乌尼特木尔面上似乎轻快些许,他试探地看了看福宁,见她好似真有兴味,更松了口气。话匣子甫一打开,仿似再难合上:乌尼特木尔一连同福宁介绍了几种调训鸟兽的方式。
“像格格手上这只……”
“季真。”
“季真。”乌尼特木尔对这名字似有几分好奇,瞬息间又被他压下:“这类野兔,笼驯是难驯熟的,反而要同它多亲近。亲近时,也不能依着它。”他约略讲了在围猎时捕到这只兔子后,如何片刻不需就让它贴耳之事。
福宁听的入神,想起姑母端敏曾说过的话来:“我姑母先前教我骑马,告诉我要想驭得住马,就不该怕它,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正是如此。野物寄生山林原野,早适应相竞争胜,强者为尊。无论走兽飞禽、体态大小,皆是如此。要使它弭耳俯伏,就要让它知道你才是强者。”
这话听起来倒是有武人争强的风采。福宁看着他,一个疑问跃上舌尖:“我听说前些日子围猎,你只身搏豹,是真的么?”
乌尼特木尔点首,面上有了一刹的悲伤,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攫取到这一幕的福宁更好奇了,不过未待发问,乌尼特木尔先开了口:“那还是一只小豹子,本不该死的。”
听得他语气懊恼,福宁不由问道:“你是想驯服它?”
“不。”乌尼特木尔摇摇头,“当时来不及了。”
“来不及?”这是为何?
乌尼特木尔这才叹息着将当日情形道来,福宁方知晓,原来那日其其格也跟了去,非要学乌尼特木尔,也要自己搭坎擒兽。谁知惊扰了林间休憩的小豹子,那小豹子将及成年,体型虽不至庞大,但也不是小姑娘受得的。乌尼特木尔见势危急,来不及张弓搭箭,只得扑身相搏。
福宁听得惊险,怪道那日其其格挨了康熙的训,原来源头在此。“若是……真不堪设想。”她轻呼。
心头一面开始理解其其格,舍命相救之情,任谁不动容?一面又不合时宜地想到,当时康熙也在场,或许这红鸾佳信,会落到其其格同乌尼特木尔两个头上也不定呢。
却是不暇细想,见乌尼特木尔神色,福宁想到从前胤禵说过的不成文规矩来:母兽、幼兽,行围时并不常猎取。
那小豹子到底还没长成,难怪乌尼特木尔有几分懊恼。便安抚道:“当时情形也怪不得你,救人要紧。”
乌尼特木尔一直在待她缓神,闻言方轻声道:“虽说骑射是必备的本领,我总不太惯亲手……”话音未落,又忙收了声:“胡言乱语,可教格格笑话了。”
福宁一怔,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中一叹:看来乌尼特木尔对那些野性的生灵也保有恻隐之心。
无论在什么时代,“天生万物,供人取用”是大多数人的想法,更遑提他是个要与戈甲打交道的武人了。乌尼特木尔是有几分特别,不过福宁并不觉得这份特别是内心仁弱的表现,反而觉得弥足珍贵。
他懂得万物的生存法则,也拥有能凌敌制胜的能力,他能成为“强者”,却仍保有对生命的敬畏,譬如桂林一枝昆山片玉,实在可贵。
暮色四合,夕阳仿似为乌尼特木尔比同龄人更利落的轮廓勾描了一抹柔情。福宁看着他,不由莞尔:“我觉得你很好。”
此言一出,少年颧颊目即被染上了一抹红,他带着赧意偏过头,好似不敢再看福宁。
福宁亦惊觉自己说了句极易让人误会的话,只是泉出不归源,出口之言是如何也收不回的,此时再多解释反倒矫情。
但即便不愿解释,此处毕竟是花廊下,也不能再同他这般相对呆站了,万一被人撞见,又不知该惹出什么闲话。
这般想着,福宁抱紧了季真,对乌尼特木尔道了句谢:“今日谢谢你,但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话音将落,也不待乌尼特木尔出声,便踅身匆匆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乌尼特木尔在她转身后,便直直凝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她更不知道的是,花廊外有一对眸子,将一切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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