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雾中的复活03
青石桥恍若一道明暗分明的交界线，一头是絮着漆黑雾影的荻花洲，另一头，是清辉皓月下，沐浴着月光的望舒客栈。
望舒客栈前，有一盏小小的集市，规模不算很大，却身处在这条贯通璃月与蒙德之间的交通要道上。因此，无论是往来客商，亦或生活在荻花洲附近的普通百姓，都会自发的在这个集市上云集。
有时，不当他轮值时，他也会跑去这场众生喧哗之地，点上一杯小酒，听上一曲昵侬小调，遥遥望着天上明月。
月光渐移，树影婆娑着寒光投在桥头的石阶上，他轻轻扫了眼影子的位置，暗暗想到，自己那名向来惫懒的兄弟也该来同他换岗了。
果然，身后传来一阵不急不徐的脚步，有人披着湿冷的月色，缓缓从桥的另一头走来，他撑大嘴唇打着哈欠，鼻音深浓的嘟哝道：“喂，桥西，换岗了。”
“唔。”他接近那副常年挺得笔直的躯干，懒散的拍了拍，显然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你说怪不怪，那个什么，哦，对，那个叫小羽的小男孩，他的妈妈竟然回家了。好家伙，不是大家都在传，自从她丈夫患了重病后，那可恶的女人就卷了钱，扔下孩子跑了么？眼下巴巴回来，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吗？哈哈哈……”
他才从集市喝完酒过来，随意给自己的同僚说了一耳朵新鲜出炉的八卦：“啧啧，没想到那女人还真敢回来？胆子真大。”
桥西一怔，拧了眉头，冷道：“莫道他人长短。”他想了想，又补了句，“她既然肯回来，说明还是念着自己家的。作为千岩军，你该明白，未知真相前，不予置评的道理。”
桥西自己也是个恋家的，若非为了璃月这个大家，他也是不肯离妻儿这么远。
“啊哈。”男子嘴里喷着点酒气，不以为然的掖了掖嗓子，“你这个老古板啊！真是无趣的紧。”话说了一半，便半途掐掉了。
只因，他面前，站了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柳眉，墨瞳，红唇，唇边还弯了颗小小的酒窝。
他撩起眼皮，使劲揉了揉，再三确认几遍，嚯了声：“桥西，你看，小美人儿！”
虽然月光下，姑娘身后铺展着大片大片的浓雾，可她笑起来，天上那抹清辉便织入她墨黑的瞳仁里，潜入那颗小小的酒窝中。
甜的醉人。
陆景璃仍是弯着唇，笑着招呼道：“你好呀，我名陆景璃。”
“你，你好。”他小小的往后退了步，怕酒气熏到眼前的姑娘，“千岩牢固，重嶂不移。我是千岩军驻荻花洲二分队队员季贺，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似乎早已见惯同僚这副模样，桥西不置一词，稍稍松动动了下筋骨，板正严肃对着陆景璃道：“还请姑娘不要介意，他虽有些轻佻，却没有什么坏心思，你不用搭理他便可。现下我已空闲，咱们走吧。”
什么叫为人轻佻啊，他只不过是善于欣赏美罢了，不像他那个老古板一样，季贺浅浅打了个酒嗝，蹬在桥上的脚一晃，整个人都有点晕陶陶的。
陆景璃却摇头，墨色瞳仁中却渗了点晶亮的笑意，“乔大哥此言差矣，我也恰巧有问题想请教贺大哥呢。”
清甜的嗓子如一阵清风过脑，让季贺那点小酒登时弥散去，他侧耳做了个倾听的动作。
“不瞒二位大哥，我想了解关于小羽家的事。”她脑袋一转，迅速为自己想出一套说辞，“其实我本职是一名专写风月戏文的作者，此番便历璃月亦是为了寻找合乎心意的故事。刚才听到季大哥说起小羽家里的事，有些感兴趣。莫若请你劳烦为我说上一些，也便我落笔时，有个参考。”
“没问题。”季贺托着下巴絮了声，“我与桥兄在这里守了许久许久，也算是知道些这里风物人情。”
顶着桥西警告的眼神，季贺缓缓为他们叙述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对青梅竹马。他们生活在荻花洲内，自小便一同长大。
男子家在集市里经营一间茶铺，虽算不得富裕，可也算是衣食无忧；而女子家里是开镖局的，护的是蒙德到璃月间的行商买卖，一趟走下来的油水不低，因此家中倒是颇有些资产。
所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有着一同长大的情分，虽然双方家庭有些差距，女子的父母也仍然看中男方踏实肯干的性子，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于是合二姓以嘉姻敦百年之静好。（1）
婚后的生活如蜜里调油一般，男子敦厚踏实、女子贞静温柔，二人一同将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在婚后第二年的夏日，女子喜得麟儿，取名为魏夏羽。
日子又这样，过了五年，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可不幸，却骤然降临在这个小小的家庭中。
作为顶梁柱的男子，突然倒下了。据说他得了一场怪病，需要许许多多名贵的药品来吊住性命。
为了给男子治病，家里存储的所有积蓄尽数花光，而后入不敷出……
女子开始渐渐变卖家里的财产，紫檀木床、梨花妆台、玳瑁妆镜等都一一换成了救命的药物，甚至连牡丹妆奁内，都变得空空荡荡。
就这样坚持了几月，钱不够了，就去娘家跪着求，可是谁都知道这个病是无底洞，又有谁能愿意去挽救呢？
女子一天天哀求着，望着娘家紧闭的门扉，温柔如水的眼神渐渐变得麻木而绝望。
终于有一天，她也受不了了。
抛下想自己尚五岁的孩子，卷走家里的剩下的一点钱，和一个男人远走高飞。
……
“在她走后，原本支离破碎的家骤然垮掉，无奈之下，年幼的小羽看起了茶铺。”故事讲述到结尾时，季贺心疼的一叹，“唉，说来也心酸的紧，我自集市过来时，那小小的孩子还在守着茶棚自呢？”
故事很沉重，陆景璃垂下头，眼中团着块沉沉郁色，她拢起被晚风吹开乱发，低声道，“那小羽，现在还在集市吗？”
“在的。”另一道冷硬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是桥西。
他似乎颇为不虞，“小羽家的茶铺一般子时方才收歇，我待会儿带你们过去。记住，勿要在小雨面前提及此事……”
警告的话没说完，却被一阵凄厉的干嚎打断。
“呜呜呜，小羽太可怜了，呜呜呜。我，我千不该万不该的去偷他家，明明都见着他家的草屋空成那样了，我竟然还对他家的香炉下了手，呜呜呜。”盗宝团先生那双本就不大的眼里，溢满了水珠，他捧起自己的头，上下晃动了几圈。
怎，怎么有不熟悉的声音，难道荻花洲的……季贺悚然一惊，脑海里残余的酒气被这么一吓，尽数蒸发干净。
他撑大双眼，握紧手中的长矛快速逡巡着，这才恍然发现，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人一狗。
那人在一直傻乎乎的晃荡着脑袋，狗却一直瞪着那人。啧，真是少见的诡异组合。
可虽是如是想，眼神却不由自主的越过他们，往后面的黑雾看去。
晦暗不清的荻花深处，深浓的雾气四处弥散，仿若一方一眼望不到底的噬人深渊，拼命撑大巨口吞噬着一切鲜活的生命。
掌灯人一摇一摇的在前方走着，身后星点小灯些微亮起，在浓黑粘稠度深雾中，投下伶仃孤影。
茕茕微光，遥遥欲灭。
季贺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松了松。害，他就说嘛，桥西上月告诉他的那些事，肯定是他的幻觉啦。
他已经连着观察了几天了，倒是并没有见到什么异样。啧，其实用脚趾头想想，那种诡异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真实发生嘛？
桥西他，恐怕是太过疲累了。
……
两名千岩军面上的奇异之色，尽数落入陆景璃的眸中。
她暂时按下心里烦躁的情绪，又起了一头，“话说回来，二位大哥对荻花洲的各色风物这般了解，是否是因为久戍此地的缘故？”
“哦？这样问，是想把哥哥们也写入你的故事么中？”季贺笑着反问道，得到陆景璃肯定的点头后，他开始了自己的滔滔不绝。
而桥西并不想回答，望着月光下的潺潺水波出神，只是，在季贺源源不断的吹嘘声中，他也不由得在想。
自己戍守在这里，约莫也应当有五、六年了吧？
这里真的很好，山水格外灵秀，也是连接璃月与蒙德之间的交通要道。
他知道，上面把戍守此地的任务交给他，便是对他最好的认可。也早在接到任务之时，他就下定了决心，即使把自己的命搭上，也决不会让外物破坏荻花洲的安宁。
于是，他遵循着自己的责任与承诺，终日守望着这座青石桥。看着上面青碧的苔痕往外蔓出几分，听着桥下潺潺的水波，甚至还有小鸭整理绒毛簌簌的抖动声。
他也习惯于观察，踏上这座桥的每一个人。或是往来商人、或是出游的旅人，当然，看的最多的还是，住在荻花洲的百姓们。
那些淳朴又善良的人，路过桥头时，总会笑着招呼他，甚至还热情洋溢的递给他才从集市里买来新鲜的食物。
那他总是会想，他们脸上的笑，若是能如这座石桥一样，永远存在就好了。
他就在这里戍守着石桥，也等于他，就在这里，守护好他们的笑容。
……
桥西叹了口气，继续注视着月色下柔软的水湾，直至清凌的波影中，多出一道圆月的影子。
季贺女孩还在他耳边不停说着，仿佛这样能激起女孩对他的崇拜似的。
他听得无奈，只能低低叹了声。
这傻小子恐怕还不知道，那个女孩，三言两语间把他的信息套了个底朝天。若是他今后不在了，可怎么办呢？
“好了，走吧。是时候出发了。”
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飞快的脚步踏碎桥上的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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