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雾中的复活07
小小的竹制的椅子，随着众人的落座而吱嘎作响。
桥西把小羽拎在自己身边处坐定，而后严肃板正的看向端坐在此处的这人。
那人倒仍是一副不急不徐的模样，土黄色的粗糙茶碗被玉白的指节随意捏着，像是托着块璞玉一般，又有一道温润的华光从他指尖闪过，浮光掠影般的绕过桥西眼底，他怔了下，男子拇指中的玉扳指便滢然在月色中绽开。
深不可测。
只是浅淡的扫了一眼，守望着荻花洲桥头、阅人无数的桥西便很快做下这样的评价，他快速收回目光，低声道，“这位先生，若是你当真知晓有关小羽家庭的事情，还烦请你尽快道来。”
他低哑沉闷的语调中，似乎潜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情绪，这股堪称为可怖的情绪，上上下下地笼罩着他，上至蹙紧的眉毛、下至至寒意弥漫的足尖。
“你当真知道小羽的事情？”桥西等了半晌，也或许只是片刻，便有些急躁。他揉了揉簇簇发疼的太阳穴，目光渐渐透出些许怀疑，于是，他再一次烦躁的询问一遍重复，“当真知晓？”
疑惑如织的语气让茶棚里的气氛都变得凝滞沉重起来。
陆景璃奇怪的看他一眼，有些不乐，“桥西先生倒也不必这么急躁，钟离先生自有他的章程，静心等待即可。”
“抱歉。”他也不知自己这股无端的情绪自何而来，低声道歉后，手指并阖，抵至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往下一按，“我只是想确认…”
“略知一二，且莫急躁。”钟离摇头表示无碍，手腕轻轻一转，翻开四盏茶碗，指尖微用力。
浅褐色的茶水便顺着壶嘴流出。
月色之下，淼淼腾起的茶烟漂浮在清光之中，微微涩苦的茶香让桥西烦躁的心绪平静了些。
将斟好的茶推至桥西眼前，钟离覆满月光的眼睫淡淡垂下，他不动声色的转了下手边的玉扳指，淡声道，‘这位…桥西先生，还是先用些吧。”
“多谢。”他低声道谢，接过来小小抿上一口，待熏的发干的喉咙被清润的茶水完全浸湿后，方才揉了揉身旁小羽软乎乎的脑袋，状似不经意的问，“小羽，告诉叔叔，你现在几岁了？”
“桥西叔叔，你知道的呀。小羽现在已经九岁了。”旁边的小孩儿乖乖的坐在凳子上，垂下小脑袋甩动了下自己吊在空中的双腿，“叔叔，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看。”
桥西手底揉动的力度更加大了些，粗糙的大手，在小孩漆黑的头顶上按压出一折弧度，仿佛这样便能把小小的孩童护在自己的臂弯之下。
如此稚龄，怎么能够伪装的如此驾轻就熟呢？
小孩儿望向他的眼神懵懂又微亮，恍若雾蒙蒙的瞳孔深处，浮荡着一种名为‘孺慕’的感情。
这股无端而来的情绪，裹挟着他，撕扯着他，让他心尖狠狠一颤，灵魂狠狠一瑟，他想逃避，却偏偏回想起了，自己离开家时。
也有这么一道眼神，雾气蒙蒙的看着自己。
桥西眼角往下一坠，眼角糊上层了厚重的阴霾，他用粗糙的指节盖了盖。
这时，小羽又轻轻扯了下他的袍袖，低声道，“桥西叔叔，小羽必须要听的。小羽明白叔叔是担心小羽，可小羽是家里的小小男子汉，不怕的。”
又看向钟离，恳求道，“这，这位客官，请您说给我听。”
钟离颔首，低沉的音调荡着月光：“日前，我去望舒客栈探访一位故友，却很不巧的得知，客栈里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适时停顿了下，似乎在对目光里尤有疑窦的桥西解释，“虽说此事与我无涉，可我本供职于往生堂，死丧之事，往事因果也需探个明白。因此，主理此事的千岩军，委托我来此勘察。”
帝君口中的故友，恐怕就是魈了。既然降魔大圣负责拔除妖魔，驱除邪祟，身处顶楼的他并未发现什么异样，那么事情便无关鬼怪神力，而帝君方才又提及往生堂因果，那么，所谓大事，自然代指是关乎死生的命案。
不过，真的很难想象，望舒客栈里，也会有这样的人祸……
陆瑾黎默默的想着，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凝眸看向帝君，开口询问道“莫非，客栈里发生了什么不幸？”
“是的。”钟离先生下一句便肯定了她的猜测，“是发生了一桩命案，一位住在望舒客栈天字三号房的、往来于璃月与蒙德之间的旅商，骤然离奇失踪。”
离奇失踪、旅商、往来蒙德与璃月的商路，还有命案……陆景璃在脑海里飞快地提取关键字，却总觉得关键词间并不相合。
她眉睫微阖，食指在竹桌上点了点。
是了。
失踪，却笃定为命案，是前后矛盾的说辞。且能够在望舒客栈上订上天字号房的旅商，其身后的家资定然不少，又如何能与贫困如洗的小羽家产生联系？
只有一种可能……陆景璃悚然一惊，被自己的猜测震的拧紧了眉头。
而且，从钟离先生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线索，她还可以笃定的是，那名旅商，并非失踪，而是，已然死亡！
思及此，陆景璃停止敲击的动作，清凌如水的眼神望向钟离。
月色下，男人灿金色的眼眸中辉光重重，似有风动星移，只见他微微侧了下头。
看向的是——小羽。
她抿了唇，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立时便明白了帝君此言何意。
帝君他，是刻意的这样说的。
如果自己的猜测没错的话……
陆景璃连忙呷了一口茶，以压住鼓噪跳动的心绪，微涩的茶水滚入口中，只觉得喉间的滞涩感尽数消去，留得唇齿生香。
钟离先生，是真的很温柔呢。
就像游戏里，那次关于盐之魔神赫乌莉亚的旅途一样，即便自己身受到盐神信徒的怀疑，他也在为是否告知她残忍的真相而犹豫。
想必，此时的钟离先生，面对一个天真懵懂的小孩，恐怕更是不愿意把残忍血腥的案件，在小孩面前完完整剖开的吧？
她想，那名旅商死相应当极其可怖，以至于先生要在小孩面前用‘失踪’二字来模糊。更甚的是，小羽的母亲，或许，便与这桩命案有关。
钟离说完话后，一直在观察着这名小孩的神色，这将决定他接下来对于案件的说法。
如果他惊慌失措，便改口为只是失踪，若是……
他转了转指尖的玉扳指，莹润的光泽倒入小羽水光蒙蒙的眼底。
“命，命案，失，失踪……”小羽显然也是第一次在身边听到这样事情，脑海里有些混沌，讷讷的张口问道，“所以，那名旅商叔叔先是失踪，然后最终还是死去了吗？”
小羽声音有些发抖，裙边的褶皱捏成一团盐菜，“这，这位客官，我知道了，可，小羽只是个小孩子，为什么您要说这些和小羽有关呢？”
“是啊，哥们，我瞧你长得倒是相貌堂堂，怎么这样的恶趣味，竟敢拿命案来吓唬小孩儿呢？”一根筋的辉子显然并没有想出其中的关窍，反而粗声粗气的警告道，“嘿，吓唬璃月未来的栋梁，旁边这位千岩军是会把你抓进大牢的！还有，在天有灵的岩王爷，更是不会保佑你的！”
陆景璃：……
她好像幻视了珠钿舫中，某位仁兄的话。
“是你懂岩王爷，还是我懂岩王爷？？”
对于这点指控，钟离似乎并不在意，他望进小孩惶恐不安的双眼，瞳孔中淌出一道密色的岩纹。
淡金色的，温暖的光泽，是太阳的眼色，又像是午后的荻花洲、那些被烘烤的懒洋洋的荻草。
小羽瞧着瞧着，便陷入了那片静谧的金色之中，那人眼中的岩纹，是璃月，是岩石，也是千岩军叔叔身上的那股、让他决意守护一切的意志。
小羽颤抖的弧度渐渐小了些，他想了想仍然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目光杳然坚定。
朝着钟离回望过去。
“这位先生，若是您说的事情，真与小羽有关，还请您直接告诉小羽吧。”
钟离颔首，在心中斟酌好了说辞后，方才继续开口，“具体的案发过程暂且按下不表。命案当日恰有那名旅商的朋友在场，他告诉前来办案的千岩军，说。”
【‘一个月前，黄巨贾身边便突然多了一名长相姣好的女子，好家伙，那长的那叫一个水灵。反正两人的关系极其密切，日日相对，如胶似漆的。我本以为她是黄巨贾的情人，本来嘛，这个老黄，就好这一口哇。可老黄……不幸之后，那名女子就突然从老黄身边消失了。总之，我觉得她很是可疑。’】
钟离将上述的话语用简单的语言概括一遍，继续道：“幸而那名旅商的朋友，还记得女子的长相，于是他向前来办案的千岩军描述几番后，便绘得了一副画轴。”
说着，他侧身从旁抽出一挂画轴，递与一直在发愣的桥西，淡声道，“我想，这副画，还是由作为千岩军的你来启开，或许更为合适？”
陆景璃支着下巴，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桥西身上。
只见他拧紧眉头，似乎想要拒绝，可是听到‘千岩军’三个字后，他沉默半晌，还是伸出手接住。
而后画轴徐徐展开——
里面当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
柳眉杏眼。柳眉扫落三春柳叶，杏眼勾出桃李纷飞。
唇畔是一颗色泽鲜润的樱桃，它微微弯着，连着两颊上装点的小面靥，都装着无限风情。
果然，是那个女人。
即便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小羽仍是同一只惊慌的小兽般，差点从茶椅上倒头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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