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包括我的命

　　周钊的一腔怒火，全都要往明汲的身上发。他认定是因为明汲的疏忽才导致周瑶有溜走的机会，周瑶的死和明汲脱不了关系。

　　他开始找所有与此事有关系的人的麻烦，就连地下钱庄也被他大闹了一通。

　　周钊大概率是疯了，他将所有人都打骂了个遍，甚至暴怒处死了一批下人，可是他就是没有认识到问题压根就出在自己的身上。

　　他不听明汲任何的解释，回到府中的就是将明汲一顿狠打，誓要杀了他泄愤。

　　周钊杀明汲只不过是随手一刀的事情，可他尚存的理智还是警醒着自己不要真下了狠手。

　　这么多年，培养一个心腹不容易。

　　可是脑海中周瑶的死却让他停不下手的一拳又一拳的挥打在明汲的身上。

　　明汲闷哼一声，隐忍着痛意，嘴角的鲜血直流。

　　他强打着精神，即便周钊快要将他打到昏死过去，可是他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心甘情愿的挨着他的责罚。

　　明汲觉得大人说的没错，小姐的死，同他脱不了干系。若是他那日再机敏一些，脑子转的灵光一些，便不会中了小姐设下的圈套，任由小姐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这样，小姐就不会跑，不会同大人发生争执，不会……

　　不会从山顶上跳下去。

　　明汲阖了阖眼，身上的巨痛，敌不过他心里万分的内疚自责。

　　他高大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下人们拦不住，也不敢拦，只有白易现在还有劝阻一下的可能性。

　　明汲大人平时对他们很好，现在他跪在地上，满脸鲜血不成样子的挨责罚，大家心中都是看不过去的。

　　白易想拦，可总得寻个由头。

　　不然弄不好反而还会适得其反，让大人对明汲的愤怒多了更多。

　　他刚想上去阻拦，却被周钊扫过来的一道眼神及时制止，搞得他又默默的将原本准备好的话咽回到了肚子里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最后上前阻拦的人竟然是晋宁。

　　晋宁的脸色有些奇怪，说不出她哪里奇怪，可就是，奇奇怪怪。

　　其实也不难想，周瑶死了，晋宁开心还来不及，她脸上那些奇怪的表情大概就是想笑想开心，但却憋着不敢开心一样。

　　所以才会表现出来她这古怪的表情。

　　晋宁虽说是上前阻拦，但也就是不痛不痒的说了两句话，没有真心的打算去阻拦。

　　周钊告了事假，整个人都垮垮的，发完疯以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句话也不说，整个人都是自闭的。

　　这样情绪的大起大落大转折，倒也正常。毕竟他周钊就不是个什么正常人。

　　即便是八成确定了那就是周瑶的脑袋，可周钊仍是没有放弃过搜寻。

　　在他的字典里，只要不是亲眼看见周瑶断了气，那怎么着就不算她死了，他不相信。

　　就连亲看着她从悬崖上坠落下去，他也不相信。

　　周钊接连着几日的不吃不喝，关门谢客，就连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他告假了好久没有上朝，天底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事情很快便被传了出去，整个江都城都知道，周钊死了妹妹。

　　这不是一件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可是不知怎么的，流言蜚语越传越离谱，竟还有人在私下讨论说，周钊的妹妹是被他打死的。

　　还有人说，周钊的妹妹是借了印子钱被掳走从山顶上扔下去的。

　　更有人说，周钊的妹妹出家了，周大人一怒之下将她从山上推了下去。

　　越传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

　　周钊压根不管，流言任他去，反正他现在也是个听不到的聋子。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杀了那么多人，现如今自己沦落到竟然会为一个女人的死感到日夜难熬。

　　盛夏的深夜中，他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月光如银，散落在地上，宁静祥和。

　　若是那个小丫头还在，府中怕是不会有片刻安宁。

　　周钊甚至觉得，这月色安静的令人感觉到讽刺，令他无时无刻不想起来那个就只会咋咋唬唬的丫头。

　　然后第二日清晨，他顶着一脸的黑眼圈去了后山。

　　见到了那个周瑶曾经对话过的住持师父。

　　“大师。”周钊礼貌的唤道，态度十分恭谨。

　　白易在一旁都吓了一跳，大人想来是不信神明鬼神这一说的，照他的话来讲说，信这些东西的人大都是伪善的人，因为只有做的坏事做多了，才会找一个寄托来告慰自己，去为自己的行为开解推脱。

　　因为杀人杀多了，所以害怕，所以才会手中常握一串佛珠，以求内心的庇护。

　　他周钊不是一个伪善的人，他自认就不是一个什么好人，用不着这些所谓的神明来寄托自己恐惧的内心。

　　之前，他向来是半步不踏入寺庙的，可如今，为了周瑶，他竟然打破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平衡。

　　“这位施主有何事？”老和尚转过身来，骨瘦如柴的手轻轻抚着颌下的白须，他看向周钊的眼神意味深长，倒像是从前见过一样。

　　周钊一愣，也察觉出来面前老和尚不对的眼神，毫不犹豫的开口问道：“我们见过？”

　　老和尚摇了摇头，“施主从不入佛门半步，亦不信佛，我们可有机会见过？未曾。”

　　老和尚说的全对，没有一点儿错处，正中周钊的心。

　　“大师，您会算命吗？能不能给我算一卦？”周钊忽然开口询问道，说的话稀里糊涂，几乎是八杆子打不着关系的。

　　老和尚有些无语，像是见了一个神经病。

　　但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在来的之前，老和尚也大概听说了从悬崖上坠落的女孩子同这男子的关系。

　　他摇摇头，否定的回道：“不会。”

　　“大师，您能帮我算算吗？”周钊不依不挠，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施主若是要算命，那得去找算卦的，老衲真的不会。”老和尚叹了口气，还是耐心的回周钊道。

　　“啊...”周钊思虑片刻，又询问道，“那你能不能算一算我什么时候死？”

　　周钊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的胡搅蛮缠，就快要将这个无辜的老和尚烦逼疯。老和尚长吸一口气，嘴角抽了一抽，“施主，您到底要做什么？”

　　看起来，老和尚下一秒就要将周钊从殿内轰出去了。

　　“我想知道我的妹妹这两日在这里同您说过什么。”周钊终于回归了正题。

　　前面所有的胡搅蛮缠，都是他张不开嘴之前做的铺垫。他不敢在这个地方提周瑶的名字，他害怕，之前对她所做的一切都会被神明看在眼里。

　　周钊第一次由衷的害怕起来这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他从手腕上摘下那串佛珠，轻声问道：“这是您给我妹妹的吧。”

　　老和尚拿起那佛珠，仔细的看了又看。

　　确实是，这是那日，周瑶在佛前时，老和尚赠与她的。

　　老和尚点了点头，面对周钊的询问，他没有说话。

　　周钊显得有些焦急，“我妹妹来这到底是做什么的？”

　　“老衲只是知道她来这是躲人的。”老和尚还是开了口，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周钊，“至于是躲谁的，你...不清楚吗？”

　　面对老和尚的反问，周钊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是来躲谁的，周钊当然清楚，并且应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因为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他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其实周钊来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就想从他人的嘴中了解一下周瑶有没有再提起来过他。

　　“大人，人死不能复生，大人节哀。”白易走上前来，搀扶住了周钊。

　　他不明白周钊为什么忽然这样在意小姐的死，好像看起来比自己的生命更加重要一些。

　　白易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他当然不明白。

　　他不明白这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莫过于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想做的事还没有完成，那人却已经永远的同自己天人相隔。

　　周钊走出寺庙后，眼神又恢复了日常的冷漠。

　　他的眸子里全是死灰，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白易...”他轻轻招手，唤过来了刚刚推开的白易，“停止搜查吧。”

　　周钊艰难说完了这一句话。

　　他握着佛珠的手重重的垂了下来。

　　白易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重复问道：“大人，您说什么？”

　　“我说...”

　　“让他们停止搜查吧。”

　　周钊的声音听不出来一丝波澜，只是在某一瞬间，他的语气中带有些许颤抖，像是在极力拼命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情绪。

　　就在这一日，天气晴朗。

　　天空蓝的万里无云，山顶的太阳也没有那么的刺眼，相反，竟然有些柔和。不同于那日的瓢泼大雨和烟雾缭绕，有些人有些事儿，注定是要同自己和解的。

　　周钊站在寺庙的院子中，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天。

　　在他的认知里，忽然接受了周瑶的死亡。

　　就像十几年前，接受全家人的死亡一样。

　　平静且沉闷。

　　他一袭玄色长袍，身上不带任何配饰，就像是为了谁哀悼。

　　周钊想，她终于死了，是不是早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是不是七年前的那个阳春三月，自己不应该救她。

　　不然现在也自己也不会这样疯魔。

　　可是结局，不应该是这样子的呀。

　　周瑶死了，死在那个雨大到好像要淹掉整个江都城的傍晚，死在了高高的悬崖之下，浓雾弥漫的丛林之中。

　　她最后留下的，是一串佛珠。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阵轻缓的脚步，那强烈富有生机的脚步声引得周钊发愣，蹦蹦跳跳的，同记忆中的丫头十分的相似。

　　他赶紧转过身来，眼眸模糊不清。

　　是个身穿青色长裙的少女，看起来也约摸着不过十几的样子，她的眼睛眨啊眨的，像极了周瑶。

　　引得周钊有片刻的失神。

　　“你也是来请香的吗？”那少女缓缓开口问道。

　　周钊摇了摇头，旋即将身子侧开。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少女继续追问道，机灵多事的样子，像极了周瑶。

　　周钊没有吭声，手却不停的在转着佛珠。

　　没有人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刚刚去老和尚面前胡说八道就像疯子说话的那一通，大家都以为他是来发泄内心情绪的。

　　其实不然，他是来忏悔的。

　　没有人知道，他是来忏悔的，来向神明忏悔，企图能换回再来一次的机会。

　　“这是你的吗？”那人指了指周钊手中的佛珠，又追问道。

　　“这是我心爱之人的贴身物件。”周钊淡然道，眸子里是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感情。

　　“那你心爱的人呢？”她好奇的问道。

　　她看这人一身素净的玄衣也难掩身上的贵气，想必是有什么来头的。

　　周钊听到这问题，愣了一愣。

　　“死了。”他缓缓开口道，“刚死不久，死在那大雨滂沱，天气很差的那日。”

　　“啊…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提及你的伤心事的。”那人脸色有些尴尬，张惶，不知所措。

　　“她希望我多做好事。”周钊又道，“她希望我善良一些。”

　　虽然那人没有继续好奇的追问，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钊忽然打开了话匣子。

　　他看着天空，自顾自的喃喃说道。

　　“我错过了对她的两次告白，第一次她假装公子，引得我以为自己有断袖之癖。第二次暴雨如注，书房中她不知所措的脸色，其实鬼机灵的全然能猜得出我下句话想要说什么。若她还在，我定不顾一切的向她坦白我的心意，即便是她想走，我都不会放她走，我要她这一生都在我的身边，她要什么我都给她。”周钊的声音喑哑，面容在日光阴影之下模糊不清。

　　旁人看不清他的脸色，只是从他的声音中能听得出来蕴含着的悲哀。

　　那是一种想挽回却无从下手的深深无力感。

　　“包括你的命？”那人忽然又问道。

　　周钊点点头，答得毫不犹豫：“包括我的命。”

　　他倏地冷笑一声。

　　大概周瑶内心真正想要的，就是他的命。

　　少女忽然好奇了起来，这位公子心中的所爱之人到底是什么般的神仙模样，即便是死了也让人始终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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