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

        在对周云辰的各类报道中，他的身世一直是媒体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位出生于偏远星球的贫苦少年，因为家乡曾被异兽侵扰，父母皆亡于这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凶残生物的口中，从此决心参军入伍，全凭自己的奋斗和实力考入联邦第一的晨星军校

        没有半分背景，也不攀附任何势力，只以出神入化的机甲技术、出色的战略指挥头脑和在星辰间出生入死的经历换得赫赫战功，终成一军统帅和联邦最年轻的上将，被万众敬仰。

        仿佛他生来就要做翱翔天际的雄鹰，一切困苦磨难，都只是永远昂扬向上的英雄必将顽强克服的考验，并给欣赏这一出史诗剧目的观众们以潸然泪下的机会。

        只有周云辰自己知道，这些感动的泪水全是徒劳，他不是世人们想象的完美英雄。

        如果问他还能有谁配得上这些鲜花和掌声，周云辰的脑海中只会浮现出一个人的影子，陆遥。

        陆遥的父母皆是军人，在与异兽作战的战场上英勇牺牲，从此后，他的志向便转向机甲研发，以最优成绩进入联邦中央大学，二十岁出头就获得了物理、数学、电气工程、人工智能等一系列学位，随后进入联邦晨星军校机甲设计专业深造，一路斩获多项机甲设计赛大奖。

        后被联邦机甲研究院特聘，成为联邦研究院第一位omega机甲总工程师，现在正在服役的战斗机甲中，几乎有半数曾经由他手。

        陆遥的优秀足以打破所有对他的年龄、性格、性别的质疑。

        周云辰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记得站在演讲台上，一身晨星军校纯白军装校服的陆遥。

        礼堂的巨大穹顶之下，联邦心脏新蓝星的阳光穿过天窗，落在他的身上，让陆遥冰冷沉静的面容熠熠生辉。

        仿佛是冰川锐利而洁净的边缘反射着阳光，带着一股寒意，教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时时仰望。

        他的声音凛冽清澈，不带情绪，既没有骄傲，也没有胆怯，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尚且年轻的恒星理所应当地跃入天际轨道，闪着蓝白色的炽烈光芒，不可逼视。

        周云辰只觉得一切空间与岁月在这一刻都模糊不清，他的视野里只剩下陆遥一个人，掌控着他的呼吸与心神。

        他对陆遥一见钟情。

        可那时候的周云辰并不像现在的人所猜测的那样，是晨星军校中的天之骄子、冉冉升起的军界新星。他就是个从边缘星球来的穷小子，参军是因为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出路

        或许他有那么点驾驶机甲的天赋，但边缘星球的资源不足以培养出一个机甲高手，他入学晨星军校时的学业和战斗水平都称得上是糟糕。

        连一颗星子都算不上，充其量是游荡在宇宙间的一块干冰，恐怕略微靠近恒星就会被汽化。

        不过，唯一让人感到诡异的安慰的是，大部分天体靠近恒星都会被汽化。

        军校时期，也有人大着胆子试图追求陆遥，全部铩羽而归，其中详情不为人所知，只知道这些前追求者们被拒绝后，全都绕着陆遥走，一不小心撞上就想腿打颤。

        周云辰倒不害怕陆遥那张随时像是能掉冰渣子的脸，但他不敢接近陆遥，他不觉得自己配得上。

        那么，是不是只要他配得上，就可以靠近陆遥身边了？

        年少时惊鸿一瞥的爱恋被藏在心底，周云辰开始发疯般地汲取知识、训练机甲，再到后来在星辰战场中冲锋陷阵，一次次胜利，一轮轮授勋，似乎都在让他朝陆遥更进一步。

        他没有民众想象的那样宽阔伟大，为人类的存亡与联邦的荣誉而战，他只是为了陆遥，为了自己的心。

        当周云辰终于走进联邦军事与权力的中心，他曾期盼过的一切似乎唾手可得，他只需要告诉新任的军需官，他想要陆总工程师经手过的tl01机甲，军需官便可以轻松地点头应下，承诺三天后送来。

        周云辰怔了一瞬，随后继续加码，他要tl01/01，那台陆遥亲自改装实验过的原型机。

        军需官仍然微笑着回答：没问题，周将军，我会为您要来那台机甲。

        如果周云辰想，他已经随时可以要到陆遥的私人联系方式，或者直接询问机甲研究院院长，邀请陆总工程师共进晚餐。

        虽然他不能强迫研究院的总工程师为他做些什么，但至少，他已经可以走到陆遥面前，平等地与他对话。

        恒星的耀眼光芒不会再将人灼伤。

        可这时候，周云辰却再次陷入极端的自我怀疑之中。

        假如说，过去他曾将努力向上爬，直到能够与陆遥比肩作为奋斗目标，然而当这一目标真正实现，周云辰却意识到这一目标的意义与价值是一片荒芜。

        泛银河联邦的疆域延伸到银河系之外的数十星系，统辖人口超过千亿，其中有无数位功勋上将、舰队统帅，除此之外，还有名目繁多的元帅、执政官、首富、顶级科学家……

        陆遥没有接受这之中的任何一位，周云辰又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被接受？

        身份和地位在他和陆遥的关系之间，没有任何用处，周云辰不是因为陆遥是总工程师而爱上他，陆遥也没有理由因为周云辰是联邦上将就接受他的爱。

        周云辰依然只是千亿分之一，对陆遥来说，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甚至还没有见过周云辰。

        直到联邦主脑给了他一个理由——他和陆遥的基因匹配率高达95％，按照《匹配婚姻法》，必须结为伴侣。

        得出匹配结果时，周云辰正在前线与异兽群作战，主脑使用最高权限，直接越过军事通讯限制联系到周云辰。

        当时几只s级异兽正在合力围攻远星号，主脑说着他被强制匹配到一个omega时，周云辰咬着牙用光能剑破开一只巨型绒蛛的腹部，极度的高温灼烧这绒蛛的外壳，也把它腹内的蛛卵融化成漆黑的液体。

        周云辰开始思考要如何像劈了绒蛛一样，冲回新蓝星，劈了这该死的主脑。

        紧接着，主脑不似人的机械音平淡地念出和他完成匹配的omega的名字：“陆遥，新蓝星人，身份：联邦机甲研究院总工程师……”

        陆遥。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般，掀起大浪铺天盖地地冲向周云辰的理智，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沦为空白，压在蓄能键上的手指一个没控制住，将肩载离子炮加载到了最大功率，一炮轰向剩下的两只s级异兽。

        强烈的蓝光几乎将远星号机甲舱内的一切照得分毫毕现，几乎压过对面红巨星的光亮，两只异兽被这恐怖的炮火冲击力顷刻间推进了红巨星的引力范围，被核聚变反应的高温瞬间汽化。

        等到离子炮的蓝光熄灭，年老恒星散发出的血一般的暗红色光辉穿过宇宙真空，辉映在周云辰不可置信的面容上。

        他和陆遥，匹配率95％，必须结婚？！

        直到战场上的这波异兽全部被清扫干净，周云辰才终于反应过来，接受这条消息并不是玩笑的事实。

        跟在他身边的副官赵明河是第二个得知匹配消息的人，他发觉周上将似乎被即将娶老婆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场艰难战役，在五天内连续跃迁十余次，赶在登记期限的最后三天回到了新蓝星。

        主脑已经将陆遥的联系方式告知周云辰，按理说，他们应该在结婚前见一面，可周云辰被军部请过去报告战场情况，抽不开身。

        直到倒数第二天凌晨收到陆遥发给他的消息，周云辰直接为此缺席了最后一天的军部例会，前去婚姻登记处。

        陆遥在等他，当周云辰按捺住心中一切复杂的情绪，来到陆遥面前时，陆遥只是用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了他一眼，周云辰却感到自己浑身都被穿透了。

        登记顺利且快捷，之后的搬家、同居也是如此。

        陆遥依然是那副冷淡的神色，而周云辰再一次给自己的心淋上一盆冷水。

        他自我拷问，自己只是因为概率上的幸运，才和陆遥有了婚姻关系，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能认为，陆遥会接受他的爱，或者更进一步，爱上他呢？

        周云辰找不到答案，他唯一能找到的参照物就是猫。

        陆遥喜欢猫科动物，即使是早已灭绝、只存在于图像记录中的雪豹也能得到陆遥的喜爱。

        难道雪豹能有什么权势地位、金钱名利，或者智慧道德吗？

        没有，陆遥喜欢雪豹，只是因为雪豹是雪豹而已，即使他看不到、摸不到活生生的雪豹，无法从这种喜爱中得到任何回报，陆遥依然喜欢它们。

        周云辰愈发羡慕这种已经消失的生物。

        热衷于帮人类个体实现愿望的维洛文明大概是听到了周云辰埋在心底里的声音，帮他实现愿望，把他变成了一只大雪豹。

        周云辰自己也说不清，是雪豹的生理本能让他更难自控，还是他因为变成雪豹，在行为上更没有顾虑、更加大胆，才敢做出在人形时绝对不敢做的事。

        ——把陆遥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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