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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二炉香·水三千(二)


戏班得了厚赏,班主欢天喜地。顾玉楼半个铜子儿都没要,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心里凉到极致,却哭不出来。

        她不知在院子里坐了多久,韩越城推开大门走进来。月光之下,顾玉楼默了一会儿站起身,给他行了个礼:“小侯爷。”

        韩越城没有应,缓缓走近扶她起来:“都叫我公子的,怎么今日叫了小侯爷?听着生分。”

        顾玉楼勉强笑笑:“往日不知小侯爷身份,是玉楼唐突。现下既然知道了,哪还有继续不知天高地厚的道理。”

        韩越城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坐多久了?手这样凉。”

        顾玉楼垂着眼睛把手收回来:“玉楼身份低微,不敢劳动小侯爷惦念。”

        这个女孩子从十六岁时对他上心,到十七岁那一晚莫名的喜欢上了他。如今他的身份被挑得明明白白,他的父亲把她叫到跟前,说的话在外人看来是极温和的,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不允许他们再见面。

        韩越城沉默着没有说话,顾玉楼低着脑袋:“玉楼本就是下九流的戏子,唱得好听入了小侯爷的耳朵,蒙小侯爷垂爱,自问是愧不敢当的。您身份高贵,本就不是我……”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泪水蒙了眼睛,喉咙哽的生疼。而韩越城却一径的沉默,这沉默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心一寸寸的沉下去。

        终于他开了口,带着点笑意,与她说:“小侯爷这称呼旁人总叫,听着也就腻了。你既然知道了,以后唤我越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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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之后他们的日子没有任何的改变。他照样来捧她的戏,照样来她的小院子里。她照样的去唱戏,照样给他斟一杯清茶。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夜里,他们在街上见到。

        顾玉楼这晚从戏楼里出来,见着个青楼的姑娘紧紧扶着喝醉的韩越城。有些为难对她说:“小侯爷醉了,不肯在我那处歇着,又不肯回府。”

        两个人连拖带扶把韩越城弄回了顾玉楼的小院。出去倒了杯茶的工夫,回来便见到韩越城硬撑着要从床上下来,旁边姑娘拉都拉不住,急得要哭。韩越城抬眼见到顾玉楼,把她一把拉到自己怀里,脸埋在她腰上,抱得很紧很紧。

        她们两个面面相觑,韩越城的声音闷闷发出来:“出去。”

        两个人均不知所措,双双转身向外走。才走了两步,顾玉楼的手腕被韩越城死死握住,他没抬头,只是说:“滚出去!”

        青楼姑娘掩门出去,顾玉楼蹲下来问:“还要酒吗?我陪你喝一些。”

        韩越城默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将她抱起来,转身就压在了小榻上。

        画妩“啊”了一声下意识转头,转过去却又觉得榻上两人分明看不到自己,急忙把头又转回来,却见到激烈的吻已然结束,韩越城把头埋在顾玉楼通红的脖子边。不由十分遗憾的“唉……”了一声。

        一旁沈晏极其幸灾乐祸的逸了一声笑。大约不知是为什么,画妩时常会忘记沈晏这个陌生人的存在。想了想,觉得这情形实在很有必要解释一句:“嗯……他们终于在一起了,我好开心啊,唉~”

        沈晏似笑非笑看她一眼。画妩正待再补一句“真的不是遗憾我没看到”,却听到韩越城的声音,沉沉,说:“……玉楼,我爱你。”

        这下不仅画妩惊讶,连顾玉楼都惊讶。大概类似于画妩十三岁时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两年的白色小马,大喜之下难免觉得这简直不是真的。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小马是真的得到了,而顾玉楼,画妩猜测她今夜虽然是得到了,但到了最后大概并没有真的得到,不然也不会来买一枚水三千。而得到了再失去,总比从未得到更加让人神伤,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她如今还会如此执着。

        他们沉默了不知多久,韩越城笑了一笑,伸手帮她理顺耳鬓的碎发:“……抖成这样,你还是个孩子。”

        她已经十八岁,早已不是个孩子。顾玉楼咬着嘴唇默了半晌:“其实……”

        韩越城却打断她:“陪陪我吧。”

        这一夜他们聊了很久,韩越城第一次把自己身边的事说给她听。画妩听着觉得十分无趣,顾玉楼却听得极认真,甚至连沈晏都有些认真,便使得画妩更加无趣。说到最后,不仅画妩已经撑着桌子开始打瞌睡,连韩越城都已经醒了酒。

        他说:“玉楼,玉楼。你这名字,真美。”

        顾玉楼沉吟片刻说:“我……其实不叫玉楼。我小时父母双亡,被舅父卖到戏班子里。我其实,根本没有一个什么所谓的名字。小的时候,我爹娘都叫我二丫头,舅父叫我二丫。”

        这么多年她顶着顾玉楼的名字活着,自己的名字再没有人知道。这一夜她告诉了韩越城,他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是玉楼这名字好听些,配得上你。”

        顾玉楼顿了好一会儿,勉强扯出一个笑:“下九流的戏子,有什么配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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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夜他们仅止于一个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事后韩越城好像将此事忘了。他不再叫她玉楼,人前人后,都唤她“妹子”。顾玉楼第一次听到时想必心都疼烂了,疼过之后,却仍是一声声的叫他“大哥”。

        不仅如此,顾玉楼每一次去外地唱戏韩越城都全程陪着,照顾细致得让人眼红。他陪着顾玉楼去过姑苏、西京、京都,坐在厢房里听她唱戏,听完了去后台候着她。他记得她所有爱吃的点心,在京都的时候,甚至请来御厨给她做了一餐饭。

        他也开始带着女伴来见她。有时是世家千金,有时是烟柳巷的姑娘。他揽着她们,说:“这是我家妹子,顾玉楼。”

        谁都不敢对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哪怕是大家闺秀名门千金,也只能笑着说:“顾小姐,鼎鼎大名,真是如雷贯耳。今天总算见到人了,也真是沉鱼落雁的姿容。下次去捧您的戏。”

        韩越城这时候就会说:“我家妹子的《浮生三梦》唱的顶好,下次带你去听。”

        姓孙的大小姐说:“顾小姐的《浮生三梦》我曾听过一次。家里摆宴时叫了戏子来唱过。”

        顾玉楼因她这句“戏子”抿了抿嘴唇,从此韩越城再也不去见这个孙姑娘。这事后来传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对着顾玉楼,哪怕你自己心里再不喜欢,表面上也一句不好听的话都不能说出来。

        他用这样的方式护着她。几乎宠溺,宠溺的几乎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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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期间光影变幻,画妩困得打了个盹,与沈晏分吃了一颗苹果。就这么百无聊赖到了顾玉楼十九岁的秋末,韩越城要娶亲。

        聘礼送了过去,吉日也很快选定。这事由韩越城亲口告诉她,顾玉楼仿佛不能置信,愣了很久,震惊开口:“什么?”

        韩越城低声说:“与大长公主的女儿,慧英郡主范明珠。吉日定在下个月,到时候我可能……会很忙。”

        顾玉楼一双手止不住的抖。过了半晌,勉强道:“……恭喜大哥。”

        他们成亲的当晚,顾玉楼在戏楼唱戏。一折《入梦》。

        柳月娘和书生如胶似漆,书生却奇怪为何她时常不见踪迹。这一日,他跟着告辞而出的柳月娘一路走到了青楼里。隔着两方纱幔,见着柳月娘倚在一个男人怀里:“奴家敬大人。”

        老大人摸了一把她的脸凑过来,她半推半就,一抬头,见到那书生。书生顿了半晌拂袖而去。柳月娘站起来就要追,却被老大人一把握住了腰。嬷嬷瞪她一眼,她噙着泪坐回去,牙齿咯咯颤抖:“……奴家,奴家……”却说不出什么话。

        顾玉楼站在台上也是满眼的泪花,轻轻唱:“姹紫嫣红,华灯初上,似这般白生生玉手,还一夜萧瑟凉秋。沉鱼落雁,怎做千年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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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越城最终还是娶了范明珠。

        他娶了范明珠,把顾玉楼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再也不曾来见她。连一个道别都没有,韩越城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偶尔顾玉楼也会听人说起韩越城如何宠他的新婚夫人。有一次顾玉楼走在街上,隔着老远看到一顶八人抬的大轿子,前前后后随着十几个下人。身边的人说:“瞧瞧!小侯爷的夫人,好大的排场!”

        这就是韩越城。他宠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让人觉得自己是个公主。他忘记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快的让人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画妩看到此处再叹口气:“原来如此。”

        沈晏端着手倚门而立,语气淡淡:“这事怪不得韩越城,这样划算的联姻买卖,换做是谁都会答应。”

        画妩冷哼:“韩越城若早知道自己不能纳了顾玉楼,当初又何必去招惹她?招惹的人家爱上了,自己却又娶了别人,真是好没意思。”

        沈晏语气依旧是淡的:“招惹之前,想必谁都未想过自己会付出真心。待到付了真心出去,后悔也晚了。这世间的情爱大多不过如此,这世间的男人大多也不过如此。”

        这话说的挺对,画妩抬头问他:“那你呢?”

        沈晏难得沉默片刻:“我不一样。我拥有的太迟,却明白的太早。”

        画妩听着他这一句,语气虽然平平淡淡,但因与沈晏看了大半场梦,且这梦兜兜转转都是关于爱情,便对沈晏的爱情观也有了些了解。自认他这一句说的并不是平淡的,想必也是伤情过的人。可见他虽抢了叶云谏的前女友,但下场也并不好。但转念一想,抢人女友本就不是什么正确的事,下场不好也算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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