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三炉香·一重山(七)
三日后,桃泱一人独自出发,用了三天半,到达玉山脚下。
玉山山脉连绵数百里,最高峰名为玉鸾山,是西域的最高点,积雪千年不化,山势险峻。桃泱徒步攀登,花了整整五天,才到达了算是山顶的地方。
这地方高而巍峨,空气稀薄。桃泱身体一向很好,功夫又高,此刻却也有些不好受,半点不敢运功,只能一步一步结实的走。
这日正是开花的第一天。山顶全部被大雪覆盖,找一朵白色的小花几乎不可能。桃泱迎着风雪在山顶兜兜转转三个时辰,直到太阳落下都依然没有见到这朵花的影子。山里的落日来得更早,整个山头霎时间就黑暗下来。风雪肆虐得更加严重。
画妩缩在沈晏的外衣里瑟瑟发抖,饶是沈晏一直握着她的手用了不知什么方法让她暖和很多,仍然止不住颤抖:“这……这个梦什么时候能完,我有些、有些受不住了。”
沈晏解了外衣给她兜头穿上,抚着她的肩头将她向山下带,带了点笑意,问她说:“你在晋阳长大,怎会如此畏寒?”
画妩原本已瑟缩得不行,闻言打了个寒噤清醒了八分:“你怎知道我在晋阳长大?”
沈晏转过身来面对她,含着笑:“我还知道你是晋阳王氏的女儿,你原本的名字唤作王昔玦。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这名字并不大好。”
画妩不由得退了半步,看着他,敛了眉:“……苏合不会告诉旁人这些。你是谁?”
风雪肆虐,她的声音被大风吹得像是要在空中散开。雪花一粒粒被风席卷着吹在她的脸上,又凉又痛,像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寒冷令人警醒,画妩迟疑的再退半步。沈晏却伸手碰了碰她的下巴:“我的旧识,并不止苏合一个人。”
画妩不必思索就有了答案,暗骂一句,忍不住说:“……该死的叶霄。”
沈晏又笑了。
其实画妩心里一直觉得沈晏应当是个很是不爱笑的人。无论是面对苏合叶云谏,还是面对他的下属,亦或是卖烧饼的小虎,沈晏从未对他们笑过。此时漫天的雪地里他忽而一笑,画妩吸了吸鼻子想,为什么这个人笑起来是这么的好看,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喜欢对她笑呢?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心里倏然滑过,她却抓不住。沈晏歪了头看着她:“怎么发呆?”
画妩确实呆了。
身为沉香阁的少阁主,画妩是跟着苏合着实见过些世面的。然而此刻她呆了半天缓不过神,直到沈晏又伸出手来点了点她的下巴,她才终于大胆的、颤抖的、不知所措的开了口:“沈晏,你是不是……”
一阵寒风吹过来,画妩一个激灵想起叶霄那位死去的前女友,嘴里的话就改了:“……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几不可闻的轻叹,沈晏一根手指点住她的额头:“你好好想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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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妩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问了问题,对方却让自己好好想想这个问题。无语转头继续看桃泱。
雪这时又深了几寸,桃泱把自己的手深入到积雪里去慢慢摸索。双手很快被冻得通红,渐渐的就没有了知觉。搜寻进行了两天两夜,期间沈晏把画妩放到了山下烤火。第三天清晨,已九天未曾好好休息的桃泱也终于显露了疲态。每一寸皮肤都被冻得发脆,厚实的大氅在这样强大的暴风雪面前几乎没有丝毫用处。
这一日午后风雪稍歇,画妩回到山顶看见桃泱终于坐下来在休息。雪白的大氅被她垫在身下,一身火红的衣服在漫天的雪地里格外扎眼。桃泱静静坐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站起来拍拍肩头的雪准备离开。画妩心说总算肯下山了,再不下山自己就真的要被冻死了,于是也赶紧站起来准备走。然而她这动作还未做完,前面的桃泱突然一下转回头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望向画妩,满眼警惕的杀气。
那是画妩从未面对过的眼神,下意识一把抓住沈晏的手腕。沈晏原正在帮她收拾吃掉的苹果核,被她一惊也抬起头来,看了看桃泱,然后转头向他们身后望去。
画妩这才想起这不过是旧梦一场,回过头,见到风雪中一个轮廓,身着白衣的男人静静走来。
沈晏称赞了一句:“晋阳王氏好家教,少阁主的好气韵。换做旁人被桃泱这样看一眼,吓得背过气去是轻的。”
画妩心想这怎么会是气韵的问题。其实她也很想被吓得背过气去,无奈她返魂之后生命力实在是太强,还真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把她吓得背过气去,只会把她吓得更兴奋。但沈晏几乎从来没有称赞过她,突然这么夸一句,画妩很是受用。抿唇想了想觉得返魂香的原委他不知道,那就不需要跟他解释,便坦然将这称赞受了。然后装作被身后的白衣男人吸引了注意力,“啊呀”了一声。
啊呀之后却真的被惊艳到了。像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他整个人都温温润润,逸然气度像是一副清淡的山水画,眉目雅逸,眼神温和而空濛,像玉山雪顶的大雾不沾半点红尘。他身形颀长,一柄白玉钗子束发,左手拇指一枚同样成色的羊脂玉扳指。身上穿着一件狐裘大氅,走动之间露出里面银色的云锦衣裳,低调却雍容华贵。
桃泱唇角含笑:“你是谁。”
他皱了眉:“你也来找菅罗子?”
显然他也是在找这朵花,桃泱笑了一声:“告诉我花在哪里,我让你选个死法。”
他没再说什么,将掩在大氅中负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手里执着一柄长剑。那柄剑还未出鞘便寒光四溢,惹得桃泱也瞥了一眼,脸上微微变容:“剑圣白亦尘,居然还活着。”
画妩已经对这样的场景毫无还手之力了,从容扯了一把沈晏的袖子:“这是谁?”
“白亦尘,世人称其为剑圣。他手里握的青霄剑是世所难得的宝剑。此人剑法卓绝,年不及十七便已出神入化。六年前不知何故突然失踪。世人都说他是被青琉杀死,但从来没人见过尸体。”
看到这里画妩已经可以预料接下来的故事走向,于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向后退了几步,远离他俩身边,并且靠在一块大石头旁边,随时准备躲进去。事实证明她所料不错,桃泱脚下一动整个人飞腾而起,手上夹着一股劲风,电光火石间已经袭向白亦尘。
老实说画妩已经目睹了她生平几次大战,基本上每次她都只是轻轻挥一挥袖子对方就倒地不起,因而这次也就没当回事。正准备低头研究石头上的积雪,沈晏突然一下子出现在她面前,伸手在她腰间一抱,卷在怀里牢牢锢住,一下子就移出去三五丈。
画妩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然一声,方才的大石被桃泱一巴掌拍下去裂成三半,夹着劲风呼啸而来,卷着积雪升腾不止。画妩被沈晏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只觉得他的手虚放在自己的腰上,像是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突然就觉得脸上有点发烫,身子一下就僵住了,悄悄睨了沈晏一眼。然后被沈晏敏锐的发现,低头问:“怎么了?”
画妩迅速回头装作很认真的在看战场:“……桃泱这一招使的不错。”
他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惊讶到有那么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然后看着她说:“……不过是往后翻的时候伸手在石头上按了一下借力,因为她内力太强而且又正在交战中收不回来所以把石头震碎了,连个招式都算不上,你是怎么看出她使的不错的。”
“……”画妩默默的说,“……就是觉得视觉效果还不错。”
沈晏被她逗的都快不行了,张口正要说话,突然前头传来一声刀剑没入血肉之中才会出现的动静。画妩心里“咯噔”一声,一回头果然看到桃泱跌了出来,半跪在雪地上,一手捂着脸。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一下子浸染了大片的雪。伤痕从耳垂一直绵延到眼角,桃泱痛得连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却紧紧抿着嘴唇,连哼都没有哼过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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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妩未料到桃泱也有落败的一日,一时间有些意外。又想起初见桃泱时她脸上那道贯穿左眼的伤痕,想必此刻伤得不轻。桃泱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再一次攻上去。然而这一次的结果更是毫无疑问。她方才就不能赢过他,此时失去了一只眼睛,更不可能赢过白亦尘。
再次落败的时候桃泱身上没添什么伤口,但一张脸已经苍白到毫无血色。嘴唇发青,指尖隐约染了点黑色。左边的脸颊仍在流着血,干涸在脸上,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疤。
白亦尘仿佛觉得很惊讶。桃泱一次又一次的攻上来,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惜拼了命也要杀死他。画妩比白亦尘更加惊讶,问沈晏:“剑圣果然如此厉害?桃泱连一点点上风都占不到啊。”
沈晏指了指桃泱的手指尖:“她的毒发了。功力被毒性压制,已经使不出全力。”
使不出全力的桃泱进攻了四次,没有一次能赢。到最后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却紧咬着牙不肯停下来。她九天几乎没有阖过眼睛,体力本就快要枯竭。此时已完全支持不住,第四次落败之后她再次攻过来,直接在半空失去了知觉,整个人从空中坠落,跌在漫天的积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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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亦尘的小房子里,外面风雪肆虐,屋内平和一片。白亦尘在墙边煎药的时候桃泱醒过来,因伤口敷着草药导致左眼不能睁开,便仅凭右眼扫了一眼,看到白亦尘背对着她坐在墙边煎药。这本来是一个挺温馨的画面,但画妩已经料到肯定会被桃泱破坏。果然她一手握住旁边的青霄剑,“铮”的一下拔剑出鞘,迅速攻向白亦尘。
这个姑娘有时候真是执着的可怕。可她若是不执著,她又怎么会是名闻天下的桃泱。
桃泱运功飞身而起,心口却一下子绞痛起来,手上一软,差点就握不住剑。白亦尘的手指轻轻松松扣在她的脉门上:“你打不过我,不要白费力气。若是再运功,你的左眼就要废了。”
他说完松开桃泱,桃泱冷笑一声,二话不说,再次提剑攻上来。然而再次攻击,再次失败。她坐在床畔喘不过气来。这里是几千米高的大雪山,寻常人连跑两步都会立刻晕过去。她眼前发黑,手掌按在额头上,忽而无声的笑了笑。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死在这座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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