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四炉香·入骨尘(二)
画妩出门送香向来轻车简从,这次却被竹苓收拾了整整三车细软。不仅衣裳首饰一应齐全,连她惯用的金玉沉香枕都戴上了,搬了整整一早晨。
她出门便见到这番阵仗,委实开了眼。叶云谏未料到苏合会同意沈晏带画妩出行,据说气得把画堂深院子里所有瓷器全摔了,不曾来大门外送过画妩。苏合倒是来了,就是有点还没睡醒,身上还带着点酒气,跟画妩说:“我是叮嘱沈晏把你照顾好点来着,但他未免也太过当真了些。”
太过当真的沈晏差点把她的一帘风月都搬空了。搬到后来,沈晏举着她房中最后一个足有半人多高的白瓷大花瓶端详片刻,自言自语:“带上给你随手摆些芦苇花倒是也挺好的。”
画妩被他吓傻了,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不喜欢芦苇花,也不甚喜欢看花瓶,沈晏才终于悻悻作罢。走之前还回头看了两次,不甘心的又问了一遍:“当真不带吗?我怕你出门太久会想家。”
临行前画妩还是让竹苓把后面车里二十三个花瓶统统搬回去了,连带着还搬回去了两个砚台、三箱衣服、两个檀木胡床和一扇六曲的山水花鸟屏风。她搬完这些就被抱着白瓷大花瓶出来的沈晏发现了,半人多高的大花瓶被他轻轻巧巧拎在手里,沈晏板着脸威胁说要把整个一帘风月的院子给她挪去西京。
除却竹苓,苏合还指了两个唤作小二小三的家丁给她带上,说是一帘风月的家当都颇为贵重,需要有两个人给她押车。她这厢财物众多却人丁稀落,沈晏那边倒带了连谢迟在内共二十四个护卫随从,浩浩荡荡跟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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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都西京距姑苏两千六百余里,一行人停停走走四处游玩走了两月余,方才堪堪抵达西京郊外。画妩在马车中把话本放下揉了揉腰。
这八乘的马车走得甚稳,车内宽敞有榻有桌,沈晏还给她置了一方琴桌让她摆弄。然这马车就算再豪华,坐了两月也着实有些吃不消。她坐车坐得委实难受,心想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待在沉香阁吃了睡睡了吃难道不好吗?她觉得自己身子骨被休养得更差了。
画妩脸闷在被子里:“竹苓,我腰快断了。”
竹苓闻言不曾讲话,默默过来给她揉了揉,画妩纾解了一些,有些犯困:“我真不知苏合是怎么想的……诚然我在沉香阁是用处不大,未曾做过什么家务,也未给她挣过什么钱。可叶霄也是如此,却不见苏合把他踢出门来……”
她说着便觉得气闷:“你说叶霄什么都不会,连制香都未曾学过。虽是苏合不让他学,但也肯定是他自己天资不够,苏合看不上他……可是苏合从未让他去送过什么香,也不曾因觉得他吃得多就把他推给别人,带出家门,去四处走走休养休养。”
“我这哪里是休养,哪有人在马车里休养?凭什么叶云谏可以待在家里,我却要跟沈晏去什么西京看跳舞!”她愤懑的锤被子,“我都不知道沈晏是谁,就这样把我扔出来。若是我被沈晏卖了呢?”
腰上被人掐了一把,画妩痛得“嘶——”了一声:“你轻一点!”
然而腰上又被人掐了两下。画妩怒得回过头:“你干什……”
她话音霎时停了,缓缓转头。右边的小几旁,沈晏好整以暇坐着。手肘点在膝上,撑着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她。
愣了好半晌,画妩看了看给自己揉腰的竹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沈晏似笑非笑:“揉腰的时候进来的。”
画妩在榻上缩了缩,缩到车角,觉得这马车还是不够大,她与沈晏,连一个安全距离都隔不开,小声跟竹苓说:“你是哑巴吗?你不会提醒我一下吗?”
竹苓憋屈得看了沈晏一眼,无奈的低头不语。画妩不明所以:“说话。”
沈晏打断:“你下去。”待竹苓下去后关上车门,转头看画妩,不曾对方才的事有任何评价,“我们快到了。你过来坐好。”
外面果真渐渐嘈杂起来,画妩打开窗子向外头瞧了瞧,感叹:“西京不愧是陪都,比姑苏繁华许多。哇,你看那边,好多人啊!”她转回头,“我想下去看看。”
她实则并不是真的想下去看看,只是她自觉方才得罪了沈晏,此刻着实不敢与他面对面坐在车里。下了车,画妩拎着裙子就想跑,被沈晏一把拉住了手腕。
“西京确然繁华,我怕你走丢被人卖了。”沈晏不咸不淡,“你看那边,好多人啊。”
画妩无语的把他瞧着,这人实在分外记仇,嘴巴上一点亏都吃不得。沈晏一张脸云淡风轻带着她走到城门,两个劲装打扮的男人对他们行礼,还未开口,沈晏先说:“我在城中转转,你们不必跟着,把人都撤了。”
擦肩而过时画妩瞟了那两人一眼,觉得两人均都生得一副好面孔,然而她近来日日与沈晏相见,对美色的抵抗力大大提升,倒没失态,只晃了晃沈晏的手:“你那个侍卫,好眼熟啊。”
“哪个?”
画妩努努嘴:“左边那个。”
左边那个长得温文尔雅,二十出头的年纪,剑眉星目临风玉树。沈晏无言的看看她,似对她的记忆力已不再抱任何希望,默默紧了紧握着她的手。画妩警惕:“又怎么了?”
沈晏从容道:“我怕你等下连我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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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西京都里华灯初上,画妩在小摊上看了一会儿捏糖人,觉得十分有趣,师傅便将摊子上所有糖人都给了她。又去看了一阵变戏法,苦思冥想不知是个什么道理,手艺人便把此中机密全都说给了她。再转头看见一家卖衣裳的,摸了摸觉得甚是舒服,店家便将所有衣裳全取了下来,满脸都是笑:“马上送到您府上。”
画妩一步三回头看着收拾衣裳的店主,迷迷糊糊:“他们为什么总是送我东西啊?”说完就又被人塞了一筐大包子:“姑娘尝尝,刚出锅的!”
她被人送东西送得云里雾里,沈晏从她嘴边拂下一块包子皮:“许是见你生得漂亮,让人觉得分外亲近。”
她并不觉得是因为这个,转头叫了竹苓:“你去把钱付了。”
然而没有人肯收她的钱。竹苓拎着钱袋子过去,又拎着钱袋子回来,另还抱了两壶好酒三只烧鸡,可怜巴巴:“少阁主……”
画妩恍然大悟明白过来:“是不是因为上次我在西京遇刺,西京人民觉得对不住我,这次就想弥补弥补?”她想了想,觉得这番推理甚是合乎逻辑,“西京人民太客气了,大家对我真好!”
沈晏于是问她:“上次遇刺,你还记得多少?”
“我全都记得啊。”画妩提起这事,雀跃的心情就冷了三分,“我来西京帮苏合送香料,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回去的路上出了城门不远,就在郊外的一片树林里面,”她反手指了指他们来时的方向,“有几个人抢我的香。我的侍卫被打晕了,竹苓也负了伤。我把钱也给他们了,可是他们还是不放过我哎……然后大家就扭打在一起了。后来场面有点混乱,有一个矮胖矮胖的人就拿匕首刺了我。”她指了指胸口,“特别疼。”
沈晏皱了眉头:“然后呢?”
“然后我就不知道了,是竹苓把我带回姑苏的。回到姑苏以后……”画妩垂着眼睛想了想,“回去以后苏合就把我医好了,我养了挺久的,再然后你就来了。”
沈晏眉头皱得更深:“这些事,是苏合后来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记得的?”
画妩不明所以:“当然是我自己记得的,苏合当时又不在。”
沈晏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两个人沉默走了半条街,画妩碰了碰他:“我们可以今晚就去看跳舞吗?”
沈晏没说话,半侧了脸看了谢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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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的繁华尽在西京,画妩到了无忧楼外方知道,西京的繁华却全在这一楼。鎏金的正门巨大,富丽堂皇的厅堂堪比宫殿,灯火通明宛如白昼,鼓乐笙箫通宵达旦。珍珠为帘,水晶为壁,琉璃为阶,地上铺着嵌了金珠的白玉。楼外古树参天,红墙金瓦,整座楼仿佛闪着金光。这里丝毫没有姑苏夜晚的幽静,楼内楼外人声鼎沸,醉人的酒香混着丝竹声飘荡在整个西京的上空。虽在桃泱的梦里曾见过这里,却比不上亲自站在它门外来得震撼,画妩隔着老远,眼睛都直了,拉了拉沈晏的袖子:“我是不是……不能进去?”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青楼应是不接待女客的,然而当她走到门口,见到谢迟与却月站在一旁,还有城门外那两个漂亮少年。四个人齐齐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外,对着沈晏静静行礼。
画妩已然呆了,被沈晏牵着手引着走。金灿灿的楼阁华丽的让人炫目,鼎沸的人声在他们进来时齐齐停住。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惊慌失措的。画妩的呼吸错乱了一拍,不知是谁摔了一个杯子,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她脑子里炸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沈晏含着笑意看着自己。
她终于想起来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是谁,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他。那是在桃泱梦里给她端酒的人,她听过旁人叫他即墨。而即墨又是谁?
她转过头,看看身后的三男一女。回过头来,看着沈晏。良久,声音发颤:“沈晏……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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