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四炉香·入骨尘(八)
方才还哭喊的灵灵子此时嘴歪眼斜,口水流的满下巴都是,脸上还挂着傻笑,嘿嘿,嘿嘿的看着季无秋。刚笑了两声,身子一歪,软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季无秋平时再大胆,此刻也吓傻了,指着他“你……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胡子老头兀自哭喊:“这可怎么办哟,你可得赔哟……”
季无秋冷着脸:“我又没钱!”
白胡子老头哭:“你得跟我回家给我当孙儿哦……我的乖乖宝贝大孙儿哦……”
画妩也被一系列变故吓傻了,那石头不过一尺高,咕噜噜滚下来怎么可能摔死人?登时捂着胸口说:“都说前朝苛税民不聊生,我看新朝还不如前朝吧……圣人残暴官员皆酷吏就算了,光天化日,竟有人讹一个乞丐?!”
她这些天对季无秋狠狠的心疼,只恨这是梦境不能去替他出气,只能踢树干发泄。这边发泄完,那边季无秋根本就无所谓:“给你做孙子?我可不干,除非你把我绑了。看你也没这个力气!管饭?管饭也不干。你报官,杀了我吧!”
白胡子老头叹了口气,掏出绳子利落的把他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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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一转岁聿云暮,日日都能吃饱的季无秋总算不是瘦骨嶙峋的模样,也长得更高了。画妩这才知道白胡子老头竟就是老鬼谷王,季无秋日后的师父。
灵灵子自然也没有死,不过是被老鬼王封住气脉憋了一瞬间,不多时便醒了。季无秋知道此事后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冬日里跟灵灵子一起练剑时将他一把推进了河里,卷进瀑布落了十丈,咕咚一声掉进水潭,狠狠病了一场。
梦境兜兜转转到了一个初晨,郁郁苍苍的一片大毛竹。遮天蔽日的竹海将晨光遮隐得严严实实,苍天古树点缀其中。幽谧的山谷中有小道蜿蜒,晨雾尚未散去,偶有昆虫鸣叫,细听不远处似有水声。
画妩顺着水声走了半柱香,便隔着几棵矮竹看见了一处瀑布。再走不过两步,轰鸣的声音已剧烈的传来。
飞泄的瀑布翻涌着白色浪花从山间咆哮着汹涌而出,微风将它吹得如烟如雾,画妩跳下来,看见碧潭边站着的小小人影,清秀的面庞一双凤眼上挑,是八岁的季无秋。
尚是清晨。他一个人在碧潭旁打坐,看起来郑重其事,像模像样。
八岁的季无秋并不轻松。
他每日丑寅交际时便起身,一个人习武练剑。午时上课,日暮才毕。山里落日来得早,酉时便渐渐没了日光。同龄的孩子们都去戏耍打闹,唯有他还要被师父叫去单独授课。有时是术数,有时是星纬,有时又是六韬三略,时而兴起还讲些六壬太乙之术。
画妩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些东西与叶霄平日学的倒是颇为相似。只是她与叶霄不同,她每日只学制香,因而只感觉困意席卷,几度昏睡过去。
虽则内容无趣了些,画妩却十分喜欢老鬼王。这老人白胡子快到胸口,贪吃调皮的性子却像个孩童,每天神神叨叨的,有时候还跑去偷吃季无秋房中的鸡腿。吃到了,就开心的唱起歌来,哼哼念念,似唱似叹: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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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枯燥的学习一转眼就是六七年,十三岁的季无秋尚未出师,但已可以出谷历练。
这时的他已有了些长大后的模样,嘴里衔了根野草,一根竹棍扛在肩上,长衫未曾系好,里衣露出一半。一脚踩进泥里别说擦了,便是看也懒得看,随意甩了甩就继续走路。
就这么吊儿郎当的、看起来既肯定不是个公子但也不至于是个乞丐的人,谷熟城街上却没人敢靠近。挑着担子的菜贩捂着嘴小声跟旁人说:“看见了吗?是鬼谷的人,离远点!”
季无秋听见了,一把拽住他领子。他比那人矮了一头,看着让人觉得可笑,说出的话却不好笑:“小爷今日第一次出谷你却认得,眼睛长得倒是不错。不如挖了,给小爷下酒。”
菜贩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郎君穿的衣裳绣着鬼谷暗纹,天下谁不识得?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您杀我一人等于杀我全家啊小郎君……”
季无秋无趣的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拿竹棍敲了敲菜贩的肩:“哎,你。把衣服脱下来跟我换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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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于是穿着菜贩子的衣裳在外头玩了好些时日。衣裳很大,袖口裤口都挽了好几圈才够,然而仍松松垮垮不像样子,看着又有点像个乞丐了。无奈他出门实在带了太多的钱,生活过得倒是还行。他在谷熟城玩了两日觉得无趣,买了头驴,骑着去了南阳城。
他到的这日正好是清明,午后时分,轻风微雨,出城祭祖上坟的人正陆续回城。他想南阳城比谷熟大了几倍不止,物价应也高些,便把驴高价卖了。而后在城里转悠了半日,觉得饿了,看见一户人家檐下挂着几根柳枝一串烧饼,便扒拉下来吃了。
雨落在烧饼上,他也不在意,混着雨水吃得倒香。可他还没吃完,家里主人冲了出来,指着他骂:“你你你……哪里来的臭乞丐!我家插柳的烧饼你竟吃了?!”
这一叫嚷就引来了不少人,街坊四邻七嘴八舌的指责季无秋。画妩凑近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仿佛这是清明节上的一种习俗,在门头插上柳枝并挂上烧饼烙饼,如今被人拔了显然不大吉利。
季无秋也不争辩,几口把烧饼吃完,拍了拍手:“烙的不错。”
大娘险些背过气去,街坊推搡着季无秋,他不逃也不还手,就在街坊准备将他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有人为他解了围。
那是个锦衣玉服的小公子,撑着柄竹青色的三十六骨油纸伞,一双杏眼清澈明亮,整个人明媚如朝阳。开口是很和缓的声音,像秋日暖风吹红了枫叶一般徐徐而来:“小兄弟口音不像南阳人,怕是不知道南阳的风俗。大娘莫恼,我家方才刚好在南楼买了些糕饼,正好可以挂上,大娘别嫌弃。”
季无秋看他一眼,没说话,爬起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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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追上时季无秋正拿着竹棍子点地装瞎子,骗一个卖烩面的姑娘,小公子追过去对姑娘连连道歉,又把季无秋扯到一旁。季无秋装瞎失败,翻了下眼睛把眼珠子翻回来,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公子很没好气:“你要干什么?”
小公子给他撑了把伞:“你方才跑什么?我都险些追不到你。我方才在南楼买了好些东西,想叫你陪我一起吃罢了。我出城祭祖还没吃饭,饿得紧。”
季无秋歪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大马车及马车旁的一众随从:“这么多人不能陪你吃饭?自己玩吧,小爷今日忙得很。”
小公子又拉住他:“家里规矩,清明不食。我这东西必得自己全偷偷吃了才行,被家里人看到要罚跪了。”
季无秋这辈子最见不得人浪费食物,闻言也就上了车。车里几个食盒琳琅满目,季无秋狼吞虎咽,几乎没给小公子剩几口。吃完随手抹了抹嘴:“谢了。”就跳下了车。
小公子在车上扯着嗓子喊:“你是谁呀?我以后怎么找你啊!”
季无秋头也不回:“我没名字,你随便叫吧。”
小公子兴奋的挥手:“好的!我知道了!我叫叶落秋,你记得来找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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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季无秋当夜睡在南阳城内最贵的花娘怀里。第二日出门游荡,走着走着见到幢三层高的大楼,鎏金的大匾额,写着南楼。他想起昨日叶落秋的点心,破天荒决定今日不去骗吃骗喝了,抬脚走了进去。
走了还没两步就被小厮请了出来,小厮皮笑肉不笑:“大爷,还没到放饭的时候呢。”
季无秋把竹棍扛到了肩上,左手叉腰,微微冷笑。二楼探出来一个脑袋,圆滚滚眼睛的刚好跟他对视上,挥着手大喊:“随便兄弟!你是来找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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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兄弟,人家都说丐帮神通广大,我今日才算见识,我是瞒着家里溜出来的,谁都没瞧见,你竟能找得到我!丐帮真的太神奇了!你想吃什么?我们多吃一点,我昨日可真是饿坏了。”
季无秋张了张口,最终放弃解释:“随便。都没吃过,随便吃点就行。”
菜肴布了一桌子,叶落秋将好吃的全点了个遍。季无秋也不客气,提起筷子就吃。他一只脚踩在椅子上岔着,一口菜一口酒不亦乐乎。
不多时叶落秋便吃饱停了筷,季无秋却还在吃。过了一盏茶,还在吃。又过一炷香,还在吃。叶落秋忍不住呐呐的的说:“随便兄弟……好大的饭量啊。看起来挺瘦的,吃起来可真是……谢谢你昨天给我留了几口,你昨日肯定也没吃饱吧……”
终于最后一块肉下肚,季无秋呆坐了一会儿瘫在椅子上,跟他说:“你有事就先走吧,我可能——我想歇会儿。”
叶落秋还是呆的:“随便兄弟你是不是还没吃饱啊?若是还……随便兄弟!”
季无秋身子一歪,哇哇大吐,翻江倒海。他实在是太撑了,肚皮都快破了,还喝了两壶酒,脑子也晕的不行。吐了半晌抬起头,叶落秋伸手帮他擦着嘴,不由分说将他抬起来备了车驾。
再醒来是在富丽堂皇的寝室里,叶落秋撑着脑袋在他身旁打着瞌睡。屋里燃着乌木沉香,身上盖着云罗软被。季无秋伸手,一巴掌把叶落秋推醒:“你家啊?”
叶落秋迷迷糊糊:“啊随便兄弟你终于醒了!你好些了吗?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还是酒吃得太多了?都怪我,快把药喝了。”
他端来药,被季无秋躲开:“什么东西,用不着。”他从来没喝过药,分外抵触,“我走了。”
叶落秋拉住他:“你病还没好,急着去哪?我是偷偷把你带回来的,你别乱走,被我爹发现他会打断我的腿!”
季无秋“嗤——”的笑了一声:“带个乞丐回来就要打断腿?”他说完,拉开房门就走出去。
他昼夜不休学了多年练就一身好本事,一身轻功绝然,却连第一个墙头都没翻过去就被人发现了。
季无秋被人从墙头打落,跌在地上。火把亮起,暗卫出动。他被人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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