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冷漠的枕边人
西锦皇帝入座之后,宴席便开始了。
皇帝和皇后正坐上位,宋彦启和赵承晋分坐左右两侧,何林意陪着赵承晋坐,旁边正挨着秦王妃和秦恪祯,对何林意来说这简直算史上最差位置。幸好这是宫宴,所有人都规规矩矩的,不会惹什么幺蛾子。
范世辉和秦恪敏就坐在宋彦启另一侧的席座上。范世辉偶尔还会跟周围的人聊天说笑,而秦恪敏却一直微垂着头认真又慢慢悠悠地吃着桌上的菜,仿佛周围的一切只剩下了桌上的菜肴,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她仿佛注意到被注视,抬起眼正对上何林意的目光。
何林意礼貌性地展开笑脸。
秦恪敏却只是木然地瞧了她片刻,便又缓缓垂下眼继续吃菜。
何林意觉得自讨没趣,悻悻然地收回视线。
赵承晋将何林意的一举一动都默默看在眼里。
宋彦启慢慢啜饮酒,眼角余光默默看着赵承晋和裴隽宁两人,脸上表情未见变化。
秦恪祯瞅了瞅赵承晋和裴隽宁,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向宋彦启,瞧见宋彦启的模样之后略微挑了挑眉。她转回视线之时瞥见了秦恪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神情。
一场生日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思。
西锦皇帝各送了一对珍贵的玉如意给赵承晋和宋彦启做生日礼物,引来在场众人赞叹。
何林意忍不住想,西锦皇帝皇帝到底是怎么看待他们两人的呢?虽然宋彦启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但从小养育长大自然也是有感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过敏感,总觉得西锦皇帝皇后看赵承晋的眼神更饱含感情,和看宋彦启完全不一样。送同样的生日礼物这件事也变了味道——不是西锦皇帝皇后对宋彦启有亲子之情,而只是宋彦启做了赵承晋的陪衬。有了这种认知,她突然觉得宋彦启并不如以前那么讨厌,反而……有些让人同情。
宋彦启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眼角余光突然向着何林意所在的方向转过来。
何林意眼神中的同情太过于明显,但也顾不上收敛,本能地侧脸躲开了他的视线。
宋彦启自然读懂了她的想法,深邃的眸子越发幽深。
宴席结束后,已婚的夫人们会一起赏烟火聊聊女人间的事儿,而男人们会去别处讨论政事或其它男人的话题,未婚的千金则会由老妈妈们照料着。
起身往外走之时,赵承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等一下我去接你。”
何林意感觉到他暖暖的手掌,心中也暖暖地涌上感动,脸上不自觉地笑开了:“没关系,我能应付。”
赵承晋微微点了点头,鼓励式地用力捏了下她小小的手,然后才松开。她喜欢低调行事,如果他总是提前带走她反而更让她不自在。他应该相信她能应付。
何林意转头时正好看见秦恪敏正起身往外走,没有跟范世辉说话,而范世辉明明站在她身边,却仿佛当她是透明人一般,只笑着同身边的另一位大臣说话。
花园里早已拉起了许多灯笼,一路引着众女眷往前行。
何林意和秦恪敏都跟众女眷没什么话说,不知不觉地落在了队伍的后头。她想跟秦恪敏聊几句,但瞥见她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的样子,担心又自讨没趣,便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并肩走着,行到一处石阶,秦恪敏突然身体踉跄几下,往后栽倒。
何林意急忙伸出手扶住她,差点连自己都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她瞧见秦恪敏峨眉紧蹙,双眸微闭,脸色苍白,不由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走在她们两人前面的夫人们隐约察觉了身后有状况便回头来探,见她们两人的模样,急忙围过来,焦急询问道:“呀!这是怎么了?”
皇后原本走在最前头,听到人群后头有不寻常的动静便转了回来,行到她们两人身边问道:“敏儿,这是怎么了?”
秦恪敏只觉得头晕目眩,想自己站稳却又站不稳,只能疲软无力靠着何林意,摇了摇头:“敏儿没事。”
何林意略显意外地瞧了瞧靠在自己肩上的秦恪敏,万万没想到她有如此羸弱的时候。如今的秦恪敏简直和两个月前跑到将军府吵闹打人的时候,判若两人。
皇后焦急地吩咐道:“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快扶郡主回寝宫,立即请御医过来。”
跟随在侧的两名宫女连忙上前扶过秦恪敏,一行人都往皇后娘娘寝宫去了。
张御医不久就到了皇后寝宫,在内室里为秦恪敏把脉,而一群夫人们则在外室等着。
皇后叹了口气说:“敏儿瘦了些,该不是这范侍郎没好好待她吧?”
秦王妃解释道:“可能是吵架了。”
皇后微嗔:“也还算是新婚燕尔,有什么可吵的?”
秦王妃笑答:“小夫妻嘛,吵吵架拌拌嘴,感情更好。”
何林意偷偷地瞧了瞧眼前浅笑着的秦王妃。秦恪敏和范世辉之间真的只是吵架拌嘴吗?以秦恪敏那般骄纵跋扈的脾气,如果真的跟范世辉吵架会是现下这种柔弱安静的状态?说来秦恪敏现在的状态真是十分怪异。当初秦恪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嫁给范世辉的,就算婚礼当天是因为种种原因被迫顺从嫁了,但以秦恪敏的脾气婚后怎么可能让郡马府有太平日子过。可是仔细想想,这些时日里郡马府安静如斯,什么事都没发生。官家府邸人多嘴杂的,但凡发生过些事是不可能密不透风的,郡马府一直这么安静只能说明是真的没发生啥事。这太不像秦恪敏的风格了。
张御医从内室走出来,却是满脸的笑容,上前禀奏皇后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秦王妃,郡主是喜脉呀!”
在场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喜笑颜开。
何林意脸上挂着微笑,心情却有点复杂。她记得秦恪敏最多也不过十七八岁,性格上明明都还只是个没懂事的小女孩,就这样怀孕准备做妈妈了?赵承晋待她客气有礼,她在将军府独善其身的日子过得太自在,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世界。
西锦皇后却还是有所担忧:“若是喜脉,敏儿刚刚怎会昏倒?”
张御医答道:“郡主本就有些体虚,加之心情郁结才会昏倒,调理一段时日便可,并无大碍。”
“这样便好。速速去传范侍郎过来吧,让她陪敏儿说说话。”皇后交代完身边的宫女,便起身往内室走。
何林意随着一行女眷跟在西锦皇后身后,一起进了内室。
西锦皇后走到床边坐下,轻轻地拉起秦恪敏的手,柔声问道:“敏儿可还有觉得不适?”
秦恪敏倚在床头,脸色比刚才恢复了些许血色,看起来自然也精神了些。她微笑地摇摇头说道:“让娘娘担心了。”
西锦皇后抚着秦恪敏小小的手掌,笑着说道:“以后你就是两个人了,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秦恪敏没有听懂这句话,困惑地问道:“什么两个人?”
秦王妃见状赶忙提醒道:“敏儿你有喜了呀。”
秦恪敏闻声转过去看向秦王妃,满脸怔忡地看着她,就像没有听懂她的话。
秦王妃也以为她是没有听懂,于是就伸手指了指她的腹部,解释道:“就是肚子有孩子了,你要当娘亲了!”
秦恪敏的眉头微微抖了抖,脸上依然是怔忡木讷的表情,一双漂亮的杏眼沿着满屋子喜笑颜开的各个夫人的脸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前方不知名的地方,原本已略有恢复的血色又渐渐退了去,整个人就像灵魂被抽离的木偶般不真实。
秦王妃瞥一眼西锦皇后,笑着说道:“看着孩子高兴的,都傻住了!”
西锦皇后对着秦王妃笑了笑,依旧轻轻地抚着秦恪敏的手背。
满屋子女眷都笑得十分开心,甚至开始向西锦皇后和秦王妃道喜。
何林意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瞧着这样的情形,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却如鲠在喉。秦恪敏这样的反应哪里是高兴呢?这满屋子的人难道都看不出来吗?还是说她们根本不关心?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让何林意觉得浑身发寒。
秦恪敏垂下眼眸,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的落在被子上,被子下正是她的小腹。
西锦皇后转过头对满屋子的女眷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别吵着敏儿。”
女眷们都噤声了。
西锦皇后又转向秦恪敏说道:“敏儿先休息会儿,本宫已经差人请范侍郎过来陪陪你。”
秦恪敏眼睑低垂就像没有听见皇后的话,只有仔细瞧才能看见她搁在被子上的纤细手指又轻微的颤动。
西锦皇后起身走出内室,女眷们立即尾随着跟出去。
何林意落在了最后头,在准备离开时转头又瞧了秦恪敏一眼。
秦恪敏正好抬起眼,转头向着门口的方向望过来,不偏不倚地与何林意的视线对上了。
何林意出神地瞧着她,只觉得她还是那张脸,可神情却早已判若两人。仅仅几个月的时间,那个气鼓鼓地跑到将军府吵闹撒泼的骄纵女孩,仿佛被突然抽走了所有生气与活力,精致漂亮的杏眼与灰暗无光的眼神形成了强烈的冲击,让人忍不住内心纠紧。
秦恪敏看着何林意,缓缓地轻声说道:“你说的对。”
何林意对这句没来由的话,很是困惑。从进屋到现在她明明一句话也没说过呀!刚刚那些夫人们争相道喜时,她也是始终沉默的。秦恪敏莫不是听错了?
只有秦恪敏心里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时候她气势汹汹地跑去将军府兴师问罪,心中只有气愤与委屈,而她是西锦国最受宠爱的郡主,从小都不曾受过半点委屈的。如今想来真是讽刺,身为郡主恰恰才是她这辈子所受的最大委屈吧。
何林意见她状态似乎不太对劲,纵使以前颇有些不愉快,此刻终究还是有些担忧,忍不住轻声地问:“你还好吧?”
秦恪敏扯开一抹苦笑,说道:“挺好的。我看着不好吗?”
何林意不晓得如何回答。秦恪敏这样的状态还有和范世辉形同陌路的关系,哪里看着都不好。她没敢把这个想法说出口,也找不到安慰她的话语。以她跟秦恪敏过往死敌般的关系,完全没有好到可以聊体己话安慰的地步。秦恪敏恐怕也是这么认为的,才会用这种直接能把天聊死的回答模式。所以她悻悻然闭嘴,正准备退出房去。
秦恪敏忽然又开口说道:“你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何林意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头,一时间没听懂秦恪敏的话。怎么过来的?秦恪敏总不至于是在问她是怎么到皇宫里来的吧?那她究竟是在问什么?
秦恪敏瞧见她脸上困惑的神情,忽而轻轻笑了:“怎么会一样呢?晋哥哥他怎么会……”
说到一半,秦恪敏又停住了,缓缓低下头瞅着自己的手。
何林意这才听明白了。秦恪敏问的是她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这段时间在西锦国的日子过得那真是精彩纷呈,三言两语根本说不完。可她也没时间多想自己的经历,倒是觉得秦恪敏这未说完的话里有别的意思。自从上次她替赵承晋解围之后,外界不知内情的人都当她和赵承晋伉俪情深,赵承晋对她爱护有加,秦恪敏这话的意思像是在以他们两关系,对比范世辉对她不好……
“范侍郎……他对你……不好吗?”何林意支吾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秦恪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浅笑,淡淡道:“无所谓好不好。他心里装着别人,我心里也装着别人,正好两不相欠。”
何林意的心情莫名得有一丝丝复杂,秦恪敏说的那个心里的人自然就是赵承晋了,那范世辉心里的人又是谁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茬了。万万没想到她面对秦恪敏还有如此尴尬又无措的时候,句句都搭不上腔。
秦恪敏显然也没有指望何林意会同她心意相通地聊天什么的,只自顾自地轻轻抚摸着小腹,悠悠叹道:“真是可怜这孩子,怎么竟生在这王侯世家。”
何林意很是理解秦恪敏此刻的心情了。自己本就是政治联姻的棋子,国家利益的牺牲品,已经够可悲够身不由己了,却还要看着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虽然能够感同身受,却找不到安慰的话语。
外室传来了说话声,范世辉到了。
秦恪敏显然也听到了,眼角余光往外室门口飘了飘,随即又若无其事般地垂眸看着自己搁在被子上的手。
范世辉在外室听皇后交代了几句,几位夫人的道喜声还未落定,他便已迈步走进内室。
何林意觉得自己再待在内室已不太合适,便转身往外走,正巧与入内的范世辉擦身而过。她看到范世辉的脸上尽是冷漠的表情,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讽。她有些担忧地蹙眉,放缓脚步回头又往内室瞅了一眼,只见秦恪敏依旧倚在床头低垂眼眸,完全无视已靠近的范世辉。她的心头有股说不清的阻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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