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沦
说是来围猎,但是跟过来几天楚越才发现,司徒邑还是借着外出和自己亲近的臣子商量事的多。其中又以谏大夫萧司笃与皇帝商谈最多。
二人聊得多时,萧司笃直接找到了楚越的宫殿外等着,连楚越都瞧见过几回。
也是个年轻人,不过面相富态,还留有两撇八字胡,颇有些憨态可掬。
再一个是冯峥的小儿子冯虬,虽说年纪不大,却因在狩猎中崭露头角,便被司徒邑看中,问了些兵法上的东西,志向才干上半分不输他哥哥。司徒邑一高兴就大手一挥,给安排到羽林军里历练去了。
又说楚越这几日,虽是特殊时期,但除了那日将司徒邑被赶到周美人处,后来他仍只往楚越这头跑,什么都做不得他也平心静气,横竖只要能搂着安安静静地说会话就成。
司徒邑已经渐渐的习惯和她分享一些朝堂上的事了。
虽然作为后宫中人,她很多时候会刻意收敛着。司徒邑也能看透她是真的不想多管。但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她内心跟明镜一样透彻,能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更有甚时比前朝那些臣子们还要看得明白。
他就特别喜欢这一点,就如同身边有了一朵解语花,既不用担心她干涉朝政,又能及时从她身上得到抚慰去除焦躁。
久而久之的,帝王的依赖也就摆在了明面上。前朝司徒邑信任的几个心腹,没几个是楚越没见过的了。懒起来的时候,搂着她阁着屏风和人说话的事也干过。
这样的盛宠下,楚越就是守得再牢固,也会在不经意之中被拨动心弦。只是究竟是几时动的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司徒邑却比她更早的发现出来,那些亲昵的小动作早已使得行云流水。他就刮着她挺秀的鼻子逗她,“这般如蜜的笑,看来朕已经抓住阿越姐的心了。”
说完这样的话,楚越的心里就冷了下来,被人抓着心何其可怕。司徒邑是皇帝,他想爱的时候可以爱,不想爱的时候也可以不爱,天下都是他做主,何况小小的一个她。若以后被丢弃,她又没了退路,岂不是只能做怨妇。
她可不想做怨妇。
不过她已经惯会保持好脸上的微表情了,为了不让他察觉到自己心里的担忧,也就继续保持那样甜甜的笑,而后含羞不理他。
金秋十月,桂花飘香,田来回说朝升殿的桂树开了花。
朝升殿便是之前的偏宫。司徒邑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命人将那重新修缮,等到楚越知道时都已经修好了,他还给那换了个名字,叫做朝升殿。
朝、升,都是好字,是极好的名字。那里头所有都翻了新,俨然成了另外一个地方。楚越也就渐渐地去得少了。
今日听着还觉得稀奇,早就死了的桂树怎么可能复活呢。后细细去打听了才知道,还是司徒邑命人去弄了棵新的过来。
司徒凌肚子已经很大了,听着桂花开的消息还专门进了躺皇宫来看热闹。后来往承凤殿来休息。她说,“哥哥真疼嫂嫂,我都羡慕。”
这样的话丈夫说,小姑子说,就是婆婆和丈夫的妾也会拐着弯的说。大家都这么说。说得多了,她又反反复复地沉溺其间,难以自拔。
所幸,月底楚斶的事又让她稍稍恢复了理智。
上月中旬,她的这位亲哥哥因为收纳北都与南阳两城闲散恶霸,私自组建帮派欺压百姓,而被众臣联名上书参奏,司徒邑即刻下令诏狱问审定罪。
据说楚斶狱中还在哭喊着自己的皇帝妹夫不该罚自己。
这事楚越上月就知道了,只当不知道,从不开口多说一句。
直到十月处刑的前几日,曲湘侯到承凤殿来替自己儿子求情,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入这一趟皇宫的,话里句句都是“救你哥哥”,面上表情却写满了不在意。
楚越心里很清楚,曲湘侯对于大长公主的一双子女早就没了感情。
他在大长公主生前便有过几个宠爱的婢女,后来又衍生到几房外室,当时大长公主强势,那些外室便从未入过侯府的门。
还是后来大长公主死了,曲湘侯将人接回了府,楚越才跟着知道的这些事。
而那些外室的子女中也不乏有几个出色的。楚越就知道有一个叫楚鄣的,因能力不错还被司徒邑任用到了朝廷中央。
相比楚斶,高低立现。
何况曲湘侯自己也早已不满大长公主多年,楚斶这个儿子还那样的差劲,他不想认了也可以理解。
那既然大家都是走个过场,楚越也就开口说了几句自己也无能为力的话,句句话里都是“陛下意已决。”
这么一来二去的走完过场,曲湘侯便面无表情地走了。
当真是丝毫不在意,楚越甚至都不知道他今日为何要来这一趟,又是做给谁看的。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在不在意这个儿子啊。
她忽又想起当初大长公主在侯府被杀害,他们回说曲湘侯当时是在府的。
他知道,但他充耳不闻,时至今日也没掉过一滴泪,说过一句思念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楚越尚在后位,恐怕连她这个女儿他也是不想认的。
所以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的话都是骗人的,到头来还不是双双出轨。
司徒邑知道曲湘侯来过,晚上过来的时候也问了一嘴。不过还是想试探楚越的意思。向来帝王多疑,就算是如今宠爱到了这个地步,一些事上就还是要试探几次真心。
她就故意和他作对一样不明说,专换话题,一会问吃过什么,一会问无极宫冷不冷,一会又问几时再去万松苑。说得多了司徒邑就一把搂住了她,逗她挠她,直到她求饶才肯放过。
而后脸色又严肃了起来,“何时给朕生个皇子?”
这事原先只有原太后几次三番的提,司徒邑一次都没提过。没提过不代表心里没想过。膝下皇子少,连前朝都开始渐渐地议论起来,皇后受专宠又迟迟不见动静,往后日子长了,后宫难免不要继续添人。
连司徒邑都开始催起来了,楚越心里首先是烦,后来才玩笑一样说,“公主不好吗?”
“那也行,先公主再皇子。”司徒邑说着就开始动起手来,不管不顾。只等着殿内的宫奴自觉地熄了灯,退出去。
……
月底朝廷上又出了个刺头,不过这回不是皇帝这边的人,而是丞相府的人。
这人叫武丰,措辞极为的锋利,抓着皇帝手下心腹的一点错处便无限放大,不依不饶。怼得多时还有些要舌战群儒的架势。
便是皇帝都忍不住站出来呵斥,偏又有久不言语的尉迟固说上一两句,就把话又给绕回去了。萧司笃也和这个武丰在朝堂上闹过几回,有一次差点还要动起手来。急得老司空陈泉大声呜呼,“朝堂对峙焉能喧哗至此矣!”
大燕朝堂乱做一团,直到年末司徒邑又寻了丞相府蔡司直的错处将他撤下,听取原太后的意见,改让太后之弟原袆代替。
这才算是稍稍压制住。
这原袆也是个有些手腕的人,平帝时期便已露出经世之才,不过行事高调,私下又喜爱结交群臣。平帝恐形成外戚干权之势,没让他干多久就罢免了他的官。
于大燕朝廷来说颇为可惜,但也算是给过一次教训,让他明白了即便臣子再有能力,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被冷落了十余年,如今这个原袆已是低调许多,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还是自己的亲外甥,自然是帮着自己人的了。
一时间,朝廷里总算是冷静许多了。即便有什么更大的风波,也只怕要等上一段时日了。
而司徒邑到底还是少年天子,平时深沉装得多了,偶尔也忍不住顽皮一把。这段时间是逢着清闲就偷懒,不开朝会的那几天就时不时地抓着李悌、萧司笃几个出宫去玩。都没人抓得准他几时在宫,几时不在。
楚越好不容易跑一趟无极宫,还正巧遇着他不在。
“娘娘赶得不巧,陛下刚走。”成奎讪讪地说。楚越回说没事,就把那一双足衣交到了成奎手上。
这还是前几日夜里,他看着楚越脚上穿的小狗刺绣好看,说要与她有一对,楚越才费了功夫给他绣的。
如今亲自送过来不过想看着他高兴的样子,人又不在,难免不生出些失望来。
不过收手之际忽又想起内殿有自己的画像,小心思起来了也想去看看到底什么样,她也就把那双足衣又拿了回来。“本宫给放进去罢。”
“娘娘……”成奎欲要止住的话卡在喉咙里,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
这个样子显然是里头有人,皇后不方便进去了。楚越又怎会看不出来。
只是若在内殿商量事,从前也没避着过她,今日又怎么突然避着她?
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准确,即便什么根据也没有,就是闻着气也能猜到答案。她就扬起那抹温和而淡漠的笑,“若宠幸了宫人,难免不要抬身份,陛下可能过会就忘了,本宫却要经手的。你之后要记得在陛下跟前提醒。”
掌理后宫是皇后的指责,就算今天有意要瞒着,往后总该会知道的。成奎也就头都不敢抬地应了声“诺”。
得到肯定,楚越心间还是不防备地沉了一下。现在的她和刚回宫时已经有了些不同。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逐渐迷失在了帝王恩宠的深渊里。
那是和之前的张诗成以及后来的太子棪都不同的宠爱,帝王至高无上的权利熏染,长时间独一无二的绝对专宠,宠到恨不得一刻不离,哪怕听政。甚至连周围羡慕和嫉妒的声音都是促成她继续堕落的帮凶。即便偶尔清醒,那也不过是大海浪下的小旋涡,一眨眼就没了。
在这样的包围下,她也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了长久的想法。不清醒的时候,她真的会误以为他们是一对普通的夫妻。
好在未完全迷失的时候,就已经给了她当头一棒。
往前她自己给司徒邑送人,也是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如今猛地撞到,心里没个准备,难免不被震惊到。说到底还是她清醒得不够彻底。
人性终究又是纠结的,明白的时候什么都明白,糊涂起来就算知道是这个理,也会选择性的忽视。不管不顾的,只想随着自己的心去放纵、去崩溃。
后来她也就故技重施地装病了,把自己关在承凤殿一连数日,只为躲避司徒邑。
总归是需要一点时间缓缓的,面具带得再习惯也总要透透气吧。
司徒邑不知道什么原因,喊了十几个太医令过来看,自己也要守在她边上。偏楚越咬着病气会传给皇帝的话不放,死活不让他进去。一个皇帝就这么守在殿外来回渡步,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小黄门跑来跑去,那场面就是田看着都惊恐。
娘娘怎么能这么戏耍陛下?
成奎是最清楚原因的,闹这出只怕还是那日说错话了。皇后从前也不见这么着啊,这回怎么就这么大气性了?
他不敢和司徒邑交代是自己说漏了嘴,只好私下里偷偷地要田传话,说那美人原太后几个月前就送过来了,陛下一直不搭理,那日在无极宫小憩才动了心思。
田说完这话,又在楚越身边温柔地宽慰,“娘娘从前还明白这些道理,怎么越受宠就越不懂了?”
可是君王的宠爱就像是权利,一旦拥有了就忍不住渴求更多。这样来说,楚越好像又能理解大长公主了。人本来就是贪婪的动物。即便已经遍体鳞伤的她,也逃不过再沉沦一次……
过了两日,宫女在外头传话来说周美人来拜访。
楚越还躺在榻上未起。想周美人八百年不出掖庭,今日怎么想着来看自己。她就懒懒地捏了捏边上的幔帐,说头疼不方便见。
随口编的一句话,弄得司徒邑处理完手头的事也急匆匆地来了。
皇帝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闭门羹了,原以为还要继续。预备返身去的时候,那殿门却又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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