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孤岛
楚越是如何都想不到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即便当初在千川宫里都不曾这样……
她忽又停住了这个想法,在千川宫时,是多亏了司徒凌隔段时间便来送吃的,所以没感觉有多短缺。即便短缺,当时田也是能想着办法与外界连通,换取到物资的,
而如今在皇城里头,才是变成了一座真正的孤岛。
她们皆是天子脚下的蝼蚁,是生是死只是他司徒邑的一个决定。
她将手中的笔放下,忽然没有了言语。田是后来赶到的,她还不知道刚才祁香说了什么,只是见这屋子里头的气氛不太对,便先说米浆热好,让祁香陪着她一起去拿。
大约是在外头问了个清楚,过了一会她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田的语气还有些急切,“娘娘别在意祁香的话,她毕竟年纪不大,遇着事就容易慌。奴有办法解决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办法解决,她说这话时竟也不觉红了眼眶,却又强撑着自己做出没有事的样子。
楚越还能不知道田的性格?她是宁愿所有苦都自己吞下,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去低头的。
可她又如何能为了自己的情绪,而不去在意别人的死活。
“温娘怎么样了?”楚越先问起了后院那为了她们果腹,而宁愿饿着自己的老媪。
“奴把自己的吃食给了她,现在缓过来一点了。”
“是吗?那我去看看她。”她甚至还没走动开,田便立即拉住了她,“娘娘不曾往后院去过,那里东西堆放得多,又不亮堂,当心绊了脚。”
这般阻拦,究竟是后院不方便去,还是温娘快要病死了不方便看?心里没个数的人也该有个数了。今日祁香这么直接说出来,只怕也是被逼到尽头了。
“她到底怎么样了?”楚越一想到这个就心痛,泪水都止不住,粉面满是晶莹。
倘若要她就这样看着一个人饿死在朝升宫里,那还不如杀了她。
“好一些了。”田说这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
若是因为心里存着恨意的一些事,她倒还能很自然地说慌。而现在是昧着良心,她便是想装也装不好。楚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索性就别开眼去。
她的心里亦是痛苦,最终才似下定了决心一样地开口道,“你有没有办法,去和成奎联系上。”
田抬头看她,满是震惊。
她到底,还是把祁香的话听进去了。
可是如何能让她为了她们去受委屈?田立刻就拒绝了,“娘娘,奴有办法的。您不需要勉强自己。”
“可是你那办法能维持多久,一辈子吗?人又愿意顶着危险一辈子供给你吗?”
皇帝下了令将这里封住,靠着旧交情或许能维持一时,但是要一辈子,可能吗?
就算田的那些朋友愿意,到了该出宫的时候,人也就不在了。楚越自己做过皇后,清楚这后宫里头的宫奴多久换一批。到时候换了新的人上来,她们又该如何自处?
田再次哽住了,自然也知道管不了一辈子。
可是……
楚越心里又是自责又是羞愧,如何都不能为了自己那些所谓的情绪,那些虚无的东西,害得大家跟着自己一块受苦,最终要到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索性抓着田的手,跪在了她的面前。
天下间又哪有主人跪奴仆的道理,田拉不起她,只能让自己跪得更低。
“无论什么都没有人命重要。温娘要是死了,我会自责一辈子!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你懂吗?”楚越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是发自内心。
田从地板上抬起了头,眼中噙满了泪水。这般坚持到现在,真是为了不让娘娘受委屈,还是为了自己的那点私心。说到底连她自己都不是很能分清了。
……
最终,田还是想办法联系上了人往无极宫去传信。
要让皇帝能赶过来的办法,只能谎称是楚越病了,才能有起码见面的机会。
这也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楚越就算还存着司徒邑发出那样质疑的气,也只能祈祷着他可以来。这样才能尽快开了朝升宫的门,让人进来给温娘治病。
可惜往往越是这样紧急的时刻,就越是能有事耽搁。
无极宫那边这会正好在处理齐猷的事。成奎就是收着消息也只能暂时先压着。
司徒邑终究是没有处死齐猷的,只是让他一起同楚鄣前往西边。而这一次去,是楚鄣可以回,齐猷却不能回的,等同于是流放。这般相当于让他生不如死。
齐猷发出一声苦笑,还是在无极宫殿前磕了个头,大声喊着,“谢陛下不杀之恩!”
夕阳下那一抹光正好照到了成奎的脑门上,他立在殿门前,眼睛都还有些睁不开。就过了那么一小会,又听底下的人用一点没收着的声调再说道,“既然臣永不得归,那就最后送陛下一句话。”
“依臣看来,陛下其实并不爱娘娘。”
若真放在心中,又何以让她形成心结?!
只“娘娘”两个字,成奎也都听出来了是在说朝升宫里的那位,不禁被吓得魂飞胆颤。
他只祈祷殿内的天子没听到就好。不然动了怒,就是血洒殿前也是有可能的。这事都还忌讳着说呢,这齐大人也是,好不容易给他留了条命,又上赶着来找死。
可事实往往就偏不如成常侍所愿,里头的皇帝不仅仅是听到了,还没听得清楚。只问他,“方才他说了什么?”
豆大的汗珠从成奎的脑门上掉了下来,犹豫半晌,他才眼观鼻鼻观心地将那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原以为天子该要发怒的,却半天都没闻着声。他不禁抬头去瞅了一眼,见天子的眼神并不在牒牍上了,好似走了神一般的在思考着这句话。
他又忽然想起来方才那小黄门来传的信,说是朝升夫人病倒了。可眼下齐大人才说了陛下并不爱朝升夫人,陛下又没有否认。
看来应该是没有感情的了,这信只怕是不能传,不然弄不好又得像当年一样,给他一顿杖刑。
于是这几天,朝升宫外依旧安静。
那传出去的信就像是雪花落到了水池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越已经在后院守了温娘好几天了。温娘的病没法治,眼看着等死。她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再一焦虑起来,竟也跟着病倒了。
“有我们看着就好了,娘娘何苦要守在那地方?”田心疼地说了几句。
现在就是祁香也开始自责起来,怪自己当时多了嘴。还要把自己的吃食让给大家。
一时间,朝升宫里就好像是形成了一个恶性的循环,大家都在为了他人而感到自责。
楚越觉得自己大约是低血糖,就叹了口气说,“没多大事,休息一会就好了。”
田擦了眼角的泪水,她并不清楚楚越是个什么病,只是觉得这么突然地倒下恐怕是不好,便在心里做了打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翻墙出去请大夫。
总不能让娘娘也病死在这里的。
她怕楚越担心自己,便没有明说,只找了个借口出寝殿。没成想这计划还没落实,吉天长公主就如同救星一般的进了朝升宫。作为公主她要想悄悄地进朝升宫,办法自然是比她们这些做宫奴的多。
楚越正打算眯一会,猛地见眼前出现了司徒凌的脸,还以为是自己是低血糖到出幻觉了。
就问了声,“田,我是把你看成凌儿了吗?”
“嫂嫂!”都认不清人了,可不是病得厉害了。司徒凌眼泪来得快,柳眉一蹙,泪水就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哥哥也是,再吵架也该有个度的,非得把人往死里逼吗?”
“凌儿,我没事。”楚越忽然想到后院的温娘,索性直接请求司徒凌帮忙带个大夫进来。现在最紧要的是给温娘治病。
之前对楚越她们来说堪比登天的难事,如今吉天长公主不过是一句话吩咐下去就办成了。她没过多在意什么后院的老媪,看楚越现在的精神好了一些,才说起了自己今日过来的目的。
“再过几日我便要嫁去将军府了,今日想来见见你。”
她这才想起四月是凌儿和那冯虬的婚期。便带了些愧意地说,“如今送不得你了,祝福你与冯将军今后恩爱和睦,白头到老。”
明明是提到了喜事,这屋子里的气氛不知为何又忽然沉重了下来。司徒凌点头应好,两个人相对无言了一会。楚越思来想去,便揭开衾被下了床,又躬身朝司徒凌行了个大礼。
站在外堂的田和祁香各自一愣,不解其意,却又不敢轻易进入。司徒凌自然震惊,一时间都忘了去扶起她。等听楚越开口与她说到了请求,她才反应过来。
楚越说,“凌儿,上次为这样的事麻烦孕中的你来回跑,我已很是愧疚。今日再次求你相助挽回陛下之心,你必须受了我这个礼。”她伏下身去,心情沉重。不由得感慨起自己这一辈子,当真是要和司徒邑一直纠缠下去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都还不知道,活到现如今算不算对得起电梯婆婆当年那句“重新好好活一次。”
司徒凌将她扶起,不带半点犹豫的就同意了。毕竟在兄嫂的感情当中,她一直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
只是这一回在出了寝殿之后,她又停住了脚步,问了田几句。
“你实话与我说,如若二人之间没有私情,陛下为何还会冷落她?”司徒凌这时的表情已经比方才在殿内要严肃许多了。
这样的事当着问楚越,是或不是,都会让她难堪。但是若不问,她这个在中间劝和的就会尴尬。
田低着头只不敢做声,这样的事叫她怎么敢说。
“如若不与我说清楚,我如何去劝?”司徒凌的语调仍旧轻柔,但又带着不显山漏水的压迫。这几年经历得多了,不再如当年那般单纯。现在做事也颇晓得权衡利弊。
何况她终究是司徒家的人,若是嫂嫂真与那齐猷有一些什么事,那她如何能不顾自己亲哥哥,去帮衬着外人?
田抬眸看了她一眼,稍作犹豫,也就将那天晚上的事全部交代了。
她家娘娘是如何与陛下说的,她也就是如何说的。纵然知道娘娘还有所隐瞒,但她的态度依旧是不容辩驳,仿佛在说:我们清清白白,陛下若还要生气,就不能是我们的错。该想想陛下是不是听信了别的谣言。
这个态度一唬果真就唬住了司徒凌,她微微一震,便也没再多问。
只道了句“我知道了。”便匆匆离去。
等吉天长公主安排的大夫进了朝升宫,田也已经把方才的事都和楚越说了。她平静的听着,心里一方面能理解凌儿的不信任,一方面又终是理解自家人的重要。
可惜,她早就没有什么自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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