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阙
说是皇帝也来侯府住上几日,但其实没两天他就回去了。朝堂上的许多事总是突发的,一些小事还可以暂时推脱,堆积起来就不行了。
正好,楚越也自在许多。虽然司徒邑对她依旧是极尽的宠爱,但到底他的身份在这,在他面前说话、做事总归拘束。
皇帝一走,楚鄣便带着沈氏和楚嫣来了。这一回在没有司徒邑的场合说话,楚鄣更加不避讳,开口就叫楚越“姐姐”。又代替沈氏谢过楚越之前的赏赐之恩。
楚越这才知道楚鄣的亡母生前和沈氏情同姐妹,曾在侯府众多妾室的为难中相依为命。
“不过举手之劳。”她和气地说着,楚嫣又爬过来往她身上靠着了。声音依旧是奶呼呼的。
“娘娘姐姐身上香香的,阿嫣晚上想和娘娘姐姐睡。”
“阿嫣!”沈氏惊慌失措,欲要上前。岂料楚越和楚鄣同时伸出了手。
楚鄣是伸手去挡沈氏,示意她无事。楚越是抬手示意她坐下。
这默契的动作放下,二人相视一笑。楚越先开口,“你不必紧张,我说过很喜欢阿嫣,今日就让她陪着我。”
“可好?”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和煦,自认为很是慈眉善目。
沈氏虽知楚越没有坏心,但毕竟身份悬殊,她的心里仍存着畏惧。苎麻的长袖下,一双手如筛糠般抖得厉害,便立即朝着楚越伏身跪拜,“是,娘娘。”
几个大人再说了一会话,楚嫣就睡过去了。楚越要祁香把她抱到后室去。沈氏知趣先行告退。楚鄣再小坐了一会,犹豫着似要说什么。楚越就放下了手中的双耳杯,让他“有话就说。”
原以为楚鄣是要提起那外邦女子,不想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头一次震惊得良久都不知该如何反应。
“娘娘若是不想与他相见,那臣……”楚鄣见楚越许久不说话,便以为她不愿意。
这等事原本就是顶着天大的风险,若不是他与齐猷走西一路结成了深厚的情谊,也万不会拿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去冒险。只是他也确实为齐猷感到可惜,人生万事难,能多助友人解开一事,自己心中也能畅快许多。
“你带他来罢。”楚越垂眸轻声说道,语气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曲湘侯府位处北都城中心地带,靠近皇城,治安一等一,司徒邑便没有在侯府内外设置禁军亦或是眼线。说来也是他想不到齐猷会同楚鄣一起回来,也想不到齐猷会再见到楚越。
外堂临时架起了漆木的屏风,她就跽坐在昏暗无光的主座上,等那人做奴仆的打扮,身着粗布裋褐入内。楚鄣也很自觉地退到了门廊下。屋子里就剩下了楚越和田,以及屏风那头的齐猷。
她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有许多问题堆积在口中,却又突然不知道先问哪个好。
“娘娘安康。”透过院中传来的日光,她从屏风的缝隙之中见齐猷行着跪拜大礼。
熟悉的嗓音响起,楚越不知为何心口忽然一阵悸动,却又是透不过气的难受。便先让田去将后室的几扇窗子都打开。才开口与他说“齐大人,别来无恙?”
“承蒙娘娘关心,草民一切安好。”
简单的对话过后,屋子里便陷入了能结成冰的寂静,她微微握住凭几的扶手,待恢复了正常的情绪,才说到了正事上。
“那日,你是如何与陛下交代的?”
齐猷顿首,沉声将那晚的审问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话落,又忍不住抬起了头,欲要看到屏风那头。却发现如何都看不清楚,屋子里尚未点灯,逆着光就更加不真切了。
何况面前还挡着一道如此严实的东西……
他不禁无声苦笑。
楚越闻言恍然大悟,司徒邑竟是这般审问他二人。只庆幸她和齐猷都默契地选择了瞒去“策反”一事。她闭了闭眼,心中忽又五味杂陈,也万万没想到齐猷竟会借着“心悦自己”的说法来替自己开脱。
“是我对不住你。”她轻声说着,不知何时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戌时金乌渐隐云后,天际晚霞发出橙紫的微光,从门廊边透了进来,带着庭院枯枝的残影。将屋子里的人都照得清清楚楚。
二人这才完整地看到对方。齐猷跪在门后,腰背挺得笔直,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却被光线刺得眼眶微眯,一瞬间依旧分不清是在梦境,还是现实之中真的见到了。
楚越至多就站到了屏风旁,不敢再多朝他靠近一步。
在她的印象里,齐猷虽已人到中年,但挺拔的气质就如同壮年的男子相差无几。保养得一直不错。如今看着纵然仍是朗目疏眉、温润如玉,却也渐渐有了岁月沧桑之感,长长的胡须竟也见了点点花白。
她周身似由火海滚过,滚烫无比,羞愧难当。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大燕第一重臣,却被自己连累成这般模样……
眼下却也只能不忍地别开目光,强迫自己平稳了语气。“回来了就好,今后你打算如何?我也可以帮你。”
齐猷发觉楚越的目光已不在自己身上,也为今朝衣衫褴褛的样子而惭愧。便再次伏下身去,谢绝了楚越的相助,“娘娘与草民……”
他本想说为了楚越之后的安全,他们之间还是永不往来的好。但是话到嘴边,却又如何都说不出口。
若真要永不往来,又何需不断暗示楚鄣将自己带回北都?在得知她引产险些丧命后,又一定要与她见上一面?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放下心中的念想吗?
“娘娘……”他几次欲要说下去,但又迟迟不敢说。心中却早已是将那话演练了无数遍。他想大胆地与她说:自己在琅琊郡陌上尚有一套祖宅,若她不愿再留在宫中,或许也可以,也可以同他隐去。
可是这样不自知的话如何说出口?他又有何资格这样说?徘徊了许久的念头到了嘴边,最终变成一句,“看到娘娘如今安康,草民便已放心。草民今为戴罪之身,不便与娘娘接触,等楚大人…”他起身望向楚越,轻轻苦笑,“等楚大人再往西去,草民便同他一道返回。”
若是留在关内,终其一生怕都是要畏手畏脚度过,一个不小心还可能会连累楚鄣。倒不如就留在西边。
他的人生原本不就求一个襟怀磊落?
楚越不解,“极西之地何其艰苦?你为何还要回去?”
心中想通一些,齐猷脸上的表情也放松了许多,便答“一路见多识广,草民也乐得其所。”
只是这样潇洒的话说完,心中隐隐藏着的那抹愁苦仍不见消散。
二人的对话最终止于楚嫣醒来。齐猷最后给楚越躬身作了个揖,就如同二人第一次在万松苑相见时那样。
他犹记得那年林中初见。那时的她,与他对话自带高门贵女的傲气,却并不恃势凌人,言语几句都带着甜甜的笑意,就连走动间的步子都带着轻快。
他自认为那是她最美的时候。现今容颜虽也绝世,可到底不如从前那般。从前的笑靥尚且透着真心,眸中也都尚且带着光彩。而如今即便笑着,却总觉得内心深处是悲伤的。
就好似再难有令她开心的事了一般。
是以,他才会产生那大胆的想法,想要带她离开。
可这想法终究云消雾散。他们面对的人是手握至高权力的天下之主,一念便可以轻易地定人生死。他又有何资格让她冒这般风险?
他小小驻足一番,终是握拳忍下所有,随楚鄣离去。
…
夜深之际,田不由地念了一句“这齐大人当真是让人看不透。”她替楚越掖好被子,正准备去熄灯时,只觉得楚越拉住了自己的手,便又低身跪坐到榻边。
听她轻声吩咐:“你明日拿十万钱给楚鄣送去,让他收着给齐猷日后用。”
“要与楚鄣说好,不必明着给齐猷,只到了要用钱的时候给他补上。也不必给齐猷透露是我赏的。”
按着齐猷那样孤标傲世的性子,要是明说给他钱,他必定不会接受。楚越心中对他存了太多的愧疚,当日还承诺过不会亏待他,后来反而让他替自己受了罪。现在要是再不做些什么,叫她今后于心何安?
田轻声应“诺”,心中亦是感慨。
到了月下旬,原本安安静静的日子里又闹出来一件事:东阳侯府的人跑到了骠骑将军府,说要接走司徒凌的一双儿女。
说辞便是长公主膝下的孩子是李悌的孩子,乃是李家的后代,如何能养在冯家?按理说也确实不该,只是司徒凌自己舍不得,便怎么都不愿意放手。
这事冯家插在中间不好干预,冯虬如今又尚在南边未归,一时间局面尴尬,司徒凌便紧闭大门,说什么也不应,左右也没人能奈她这个长公主如何。
东阳侯的母亲阴氏无奈,只好入宫上告到原太后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与原太后诉说着自家的委屈,“太后,李家往下就只有这么一双孩儿了,还请您开恩。让凌主把偕儿与阿隽还给我们罢。”
天家纵然再大,可这事要是传出去,民间的风声还是要倒在东阳侯一家。原太后顾及礼法便先应下了。随后派自己身边的老媪去将军府传话,让把李家子还回去。
岂料司徒凌还是一个不理会,态度之强硬,任谁来说话都不好使。
等阴氏再要入宫求见时,原太后也为难,索性选择和她女儿一样的紧闭宫门。
她也不想过多为难自己女儿,皇帝与她关系已然渐渐疏远,要是女儿再埋怨自己,那可真是一条后路都没了。
阴氏不肯罢休,只能以死逼迫自己儿子去和皇帝提。李悌心中对司徒凌有愧疚,原先一直做缩头乌龟不提此事,如今被母亲逼得没了办法,不得已跑无极宫去和司徒邑说。
原以为在天子这里会被卡上一遭,没成想司徒邑竟很是通情达理,稍加思忖后就同意了。
皇帝手下的人要是去做事,那必然是能做成的。司徒凌守不住自己的一双孩子,唯有自己也跑到无极宫来哭闹。
此时恰逢几个新上任的大臣觐见天子。成奎把长公主挡了殿外,好言好语地相劝。
“凌主,这事可是陛下亲口应允侯爷的,天子令要是都能改,那今后还有什么事能做得了数呢?”
“您就听奴婢一句,与侯爷那边各自退一步。世子和翁主虽养在东阳侯府,但日后您若想见,仍是可随时接往将军府去的。”
“您发话,东阳侯府的人还有敢不从的?”
说了几句软话以后,又故作畏惧地再加一句带有恐吓的提示:“陛下这几日案牍劳形,您这时候过去,奴婢可真不好说他会不会发火。”
这么好说歹说才算是将吉天长公主稍微吓住。司徒凌拭去泪水,抬头朝宣室殿的方向看去,深吸一口气道,“罢了。”
这事也闹了有好几日了,她心里何尝不清楚将偕儿和阿隽留在身边,迟早会遇着这一遭。今日来找哥哥其实也不过是为宣泄心中的怨气罢了。
只可惜了她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想起就不由得又要落几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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