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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伪


建丰六年正月尾,安南战场传来了首份捷报,冯虬率军逼退安南军数百里开外。彼时冯夫人正得盛宠,司徒邑只要进后宫,基本都是入的她的兰阳殿。

        只是就算这样的恩宠,较之楚越从前还是半点都比不上的,毕竟这后宫之中还没有新人能够日夜随在皇帝边上,就连听政事也不用避开。柏夫人心里大约有了个数——天子是为南边战事,所以没再为这事劝过楚越。

        司徒凌瞅着机会入朝升宫和楚越说话。乍暖还寒时,身子骨虚弱的楚越又病倒了。为防过病气,她只能半坐榻内,拉下厚重的帷幔,再隔着一道漆木屏风与司徒凌说话。

        不过开口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鼻子堵了通不了气,说着说着就仿佛哭了一般。让外头的人听着更加心疼。

        司徒凌叹了几口气,也不敢多聊下去,最后只嘱咐田“好生照顾她”,便离开了朝升宫。

        出来没几步,她沉思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朝着无极宫的方向过去。

        宣室殿外罕见的没有小黄门守着,也没有瞧见成奎那个老家伙。她便褪鞋履长驱直入,还未见着人,嘹亮的声音就已在空旷的大殿内响起。这次倒是如实相告“嫂嫂病得厉害,哥哥有去看过吗?”

        可惜谎话一旦用过,现如今就算真的也仿佛藏了几分假。

        发现无人应答,司徒凌就绕过殿内几根巨大的楹柱,才瞧见苎布的帷幄后还有几道人影,再往前几步,又瞧见殿内躬身站着几个谏大夫、几个侍中郎。还有萧司笃、武丰和李悌同几位尚且面生的大臣。

        座上的天子并没有理会司徒凌的话,下头倒是有人先开始不自在了。萧司笃就像看热闹一样地瞅了眼李悌,又斜目望向吉天长公主。

        这样安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下一瞬成奎就小跑进来了,“凌主,凌主。”他顶梁骨走了真魂,气都不敢大喘,先朝着司徒邑那头跪下,“奴婢该死,方才疏忽。陛下责罚。”

        司徒邑薄唇微抿,只一个眼神丢下去,也能让人知道是要他们出去。

        吉天长公主的心态倒也是好,并没有被自己哥哥的气势所吓到。眼神投过去的同时,又冷不防地与李悌对视上了。

        不过小几年不见,这人倒像是老了十来岁一样。她收起心里的嘲讽,迅速整理衣袖,昂首随成奎退去。

        月下旬,阿谦来看望楚越,说了一些这段时日在太子宫做了什么,学习到了什么。然后又提到了自己的两位老师:萧司笃和武丰。

        “倒是有些时日没见到武老师了。”太子盘着腿坐在楚越榻前,手里圈着悬起的素纱幔帐,装作不经意地与屏风旁的祁香递了个眼神过去。

        祁香反应稍慢,回味了半晌才将屋子里的宫奴都遣退出去。

        楚越将这些尽收眼底,轻声问他“怎么了?”

        “母亲,儿子听说父皇私下再派了武老师去查西边的事。”他也知道提及这事多有避讳,于是往床榻边靠过去,“萧老师说父皇觉得此事还多有蹊跷,不清楚是西边有人从中作祟还是朝廷里的人,便暗中派人去的。”

        楚越将眼眸垂下,并未回他。

        沉吟片刻,阿谦索性一股脑地吐出了心里的话,“这事父皇对舅舅算是仁至义尽了,当时下的旨也是按您意思抓回来定罪的,可谁知后来舅舅会带着难民闯入军营……”

        堂堂一个朝廷大行令,有什么事找郡守、找司马好好说不成,为何就非要带着一堆难民强闯军营呢?这样□□的情况,谁能保证得了会发生什么?

        太子今日来的原因,看来不单单是为看望楚越。楚越就伸出手去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感慨他委实聪明,虽然脸还稚嫩,但一言一行间已隐隐露出细腻深沉的心思。

        那日她在宣室殿内殿和司徒邑的对话,他知道;武丰私下被派去西边的事,他也知道。说是萧司笃告诉他的如何能信?萧司笃为人臣这么多年,什么话在太子面前说得说不得,他能不知道?

        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多半还是他自己去打听的。

        说了这么一大堆,不过是为了自己和司徒邑不闹僵关系。只是不知道这其间带了多少母子的情分,又带了多少为自己谋划的私心。

        不过有私心也没什么,毕竟楚越现在确实和太子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便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来回他,“你不必过多担心这事,只好好读你的书,仔细过几天你父皇考你!”

        太子听她主动提到父皇,心里才算是踏实一些。听话地应了几句,临走时可能还有些不放心,干脆又说,“母亲,等您身子好些,儿子代您的意思去请父皇过来吧。”

        楚越抬眸一顿,还未反应得过来,却见太子已经在屏风旁跪下了。伏低的身子压着脸,叫人看不清神情,只能察觉出语气里的委屈。

        “这些日子安南战场的事多,儿子很久没见过父皇了。等回头闲一些,咱们一家人设个小家宴可好?”

        “有您在,父皇也能与儿子多一些话。”他抬头,圆圆的双眼至真至纯,稚气之中包含了一个儿子对父亲的思念。

        阿谦平日的话不算多,就算在最为信赖的楚越面前也是如此。今日为了急于修复司徒邑和她的关系,可谓是下足了功夫。提出来要求后不仅不给人拒绝的时间,下一句又立刻要勾起长辈的同情心。

        这样作为母亲的楚越,就不得不答应……

        不到十岁的孩童,就已经学会这般处事了。

        她无奈应下,也不知道这儿子太过聪明是好还是不好。

        太子前一脚刚离开,田后一步就从曲湘侯府回来了。恰逢祁香收了杯具一应准备退下,见田入内似是要禀告什么。她便捧着托盘放慢了动作。

        岂料田掠过她一眼,直接说,“祁香,你先退下。”

        原本不是什么祁香不能听的事,只是这事不曾安排给她。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田是这么想的,可祁香却不这么认为。她低头退出时,心上却不觉又蒙了一层阴影。

        楚越倒是没留神到这些事上,也默认了田的做法,只等祁香走后才开口问“如何了?”。

        田就将侯府传来的消息回禀,说侯爷的人已经进了姜府,只不过姜瑛那人做事严谨,还不曾把人安排到身边。

        她一边听着田的回话,一边跽坐到了案几前,任由心中的恨意滋生,面上仍是风轻云淡。就连发出来的声音都是轻言细语的。只说,“能进去就好。”

        田跟在后头跪坐下,声音也随着楚越的轻了几分。

        “还有个事。那人打听到姜瑛的一些嗜好。说没两日就要安排美人在屋中饮酒。”

        楚越就停了手上的动作,沉思不过片刻。“那你便让侯爷多收些城里的美人安排到他身边,灌醉了套话。”

        “是”。

        ……

        春日细雨如丝,雨中朝升宫院里的那两颗枫树有了长新叶的趋势,宫里一切渐渐恢复生机,如流水一般又是一年。

        月底一日,楚越斜腿于门廊下席地而坐,闭眼听了一会风铃声,清脆悦耳,春风也带来了泥土的清新味。

        她就想,未经打扫的角落里定然结着蛛丝,那上头又定然是沾满闪着光的水珠。

        记忆就仿佛重叠在一块。十六岁那一年,她得知无论如何都要嫁给太子棪,便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坐了很久。当年这里还是一座被废弃的宫殿,即便到处荒芜,也是宫里唯一一处可以透气的地方。

        只稍稍偏头看去,门廊下那人也仿佛和当年一样,一双翘头金丝履,往上月白燕服,头上一根白玉簪固起四方髻。即便是最简单的打扮,也有着所有人都无可比拟的高贵气质。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好似什么都没变,又好似什么都变了。

        这样俊逸的模样没怎么变,只是眸子里凌厉的光芒已经炼到了顶峰,不仅看不透心中所想,就是寻常的对视都叫人心生畏惧。

        也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帝王,一人驾驭群臣,要与那些千万人中选□□的人精周旋,他当然要变成这般谁见着都怕的模样了。

        可惜这样子可以是天子,却不可以是丈夫。起码不可以是她楚越的丈夫。

        今日的小家宴是阿谦差人安排的,楚越怎么也不会垮着脸。何况她也明白与皇帝冷战也需要有个分寸。毕竟仰人鼻息,现在除却朝升宫里一宫的人,自己还有阿谦这个太子要顾忌。她是没有资格和司徒邑一直对着来的。

        从为了在后宫之中求生起,就早已经不需要考虑自尊了。

        朝升宫的正殿里倒是从未有这般“热闹”过,可惜这热闹只限于人数变多,殿内仍旧安安静静的。就连动筷、舀汤的声音都格外清楚。更别提侍女躬身细步地走动了,生怕自己一个大声响的举动,就惊动了帝妃和太子。

        宫奴们做事小心谨慎,太子也是正襟危坐,三月的天里几度汗如雨下。楚越低头唇瓣轻抿,抬袖含下蜜浆才能将情绪缓和。便开了这第一句口打破僵局。

        “阿谦写了几幅字一直想献给陛下,今日一并带了过来,陛下可要看看?”

        她将耳杯放置案几上的动作极尽自然,语气也是如往常般的轻软,就连话落后瞧着他的神情,也半点不见悲伤。

        这样子的楚越明明是司徒邑想要看到的,可是眼下忽然变成这样,他的心反而又悬了空。一连数日闭门不见,今日为了太子才表现得仿若无事发生,即便言行举止得体自然,却也处处透露出伪装。

        司徒邑不喜欢这样,随即抬手挥退众人,就算太子也如此,只一句“明日带着你的字到宣室去”,便将他打发走了。

        这场小家宴甚至还没完全开场,就已经结束。

        太子见父皇是要与自己母亲说话,即使被赶出去也身心愉悦,与二人伏身行礼后便快速退下。

        廊檐下几缕阳光曲折地照入正殿,停在了外堂巨鸟刺绣的屏风上。此刻正逢雨过天晴。殿内除却帝妃二人,唯有楚越身后的田静坐不动。司徒邑的眼神带过她,并未多话。这个大宫女深得楚越信任。二人宛如亲生姐妹。他早已知晓,并无介怀。

        “坐过来。”皇帝的身子略微偏向了楚越。语气带着命令,不似往常对她独一份的温柔。

        楚越就顺从起身,朝着主座移步。只刚提裙坐下,便叫他一把拉入了怀中。

        熟悉的皂角香扑鼻而来,霸道地占据了整个鼻息。身体的本能让她无意识地靠进他宽阔的胸膛,姿势一如既往的亲昵。可清醒过后又觉得无比痛恨,最恨的唯有这样自轻自贱的自己。

        索性往后二人就一直伪装和谐地过下去也罢,可要是带着隔阂刻意亲密,才最是难熬,最是扎心。

        怀里的人双肩轻轻颤抖,却听不着半点哭声。司徒邑的脸上有如方才的天色般阴云密布,他欲要安抚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然后闭眼放下。再睁眼时才能勉强逼迫着自己平复下去。

        “不论为谁难过,都只许今日。”

        楚越闭眼停了泪水,听着这话心中又不由得冷笑起来。

        说到底还是在怀疑她,以为她是为了齐猷。是!这份悲伤里也确实有为齐猷。毕竟她亏欠齐猷太多太多,就算为心中的亏欠而难过又如何?

        若不是因为她,齐猷又怎么被罢免、被流放。直到现在死于千里外的边疆!

        若她这一世的人生不曾遇见司徒邑,会不会爱上齐猷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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