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顾应山很高兴
顾应山很高兴。
能不高兴吗?十六岁就中了举人。他原本打算十八岁考上举人,没想到一路过关斩将,现在就考上了。
提前两年中举的喜悦,考试过关的喜悦,降了佃租的喜悦,把顾应山高兴傻了。
他一路都在高兴,高兴够了,开始近乡情怯。爷爷不在县里开卤肉铺子,等在家里告慰祖宗,顾应山放心地住进了县里唯一的客栈,打算拖到明天回去。
他躺在床上,开始沉思。
这一趟入皇城,顾应山很重视。他抓住这一次难得的机会,观察沿路的风土人情。可惜,可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应山是悲观主义者,他竟然很早就感觉朝廷大厦将倾,摇摇欲坠。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知道哪一天算是进入乱世,这种感觉让他很是不安。
在会试后的一场宴会上,顾应山有幸见到了春秋鼎盛,才高八斗的皇帝,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皇帝失去了向下的想象力,做完一首品质不差的诗后,竟然问他:“民间百姓都能吃上肉吗?”
顾应山勉强混了过去,艰难地没有冒犯帝王威严。吃肉?底层百姓快活不下去了,肉腥味都闻不到,梦里才能吃到肉吧。
“皇上,市井百姓,年节时候才能吃上几口肉。”顾应山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的。“极好,极好。”皇帝大笑。
顾应山没有一点夸张,实话实说,他不知道这哪里好笑了。但还是跟着笑了起来,顿时人人忍笑。
肉食者,顾应山看着那些大官这样想。
顾应山其实没什么追求,但由于前世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就到了这里,没为社会做出什么贡献,现在的他迫切地想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事。
嗯,降了村里的佃租,算是做了一件有用的事吧。
顾家是顾家村最大的地主,拥有上百亩土地。顾家从顾应山爷爷那辈开始发家,贫农翻身变地主,很励志。
顾七自觉光宗耀祖,要祭祖,却没人记得他祖辈的名字生平。现在又只有三代十几个人,于是祠堂,族谱,族规都成了摆设,还是三代同堂过日子。
上百亩土地并不给什么族里,没有族人,也用不着。顾七手里牢牢握着自己和儿子的成果,坚定地剥削村里同样姓顾的村民。
都是亲戚,那又怎么样,没本事。顾七靠自己翻了身,不是靠穷亲戚,他把那些穷亲戚当外人,一样压榨。
佃租是六成。
其实,大部分地主都是收五到六成的佃租,顾七并不过分。他只是顶格要租,还逼着租地的贫农起早贪黑干活而已。
贫农家庭一般只有七八亩地,根本养不活一家六七口人,必须租地主的地种。
顾家是村里唯一的地主,再不满再受压迫,贫农也不可能为了租几亩地种就背井离乡。
只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鼎朝最近十几年年景不好,天灾频发。地主家也没余粮,贫农根本就更吃不饱肚子了,各地都有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
再收六成租子,难免就成了起义农民刀下的鬼了。
顾应山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要死也要死得明白死得有意义。
他连蒙带骗,终于在几个月前:上京赶考的时候,成功让爷爷答应以后只收五成租子。
五成和六成的距离是生与死的距离。
顾家村租顾应山家地的贫农都非常感谢顾应山这个秀才老爷,拿出自己待客的好东西,给他送来了土鸡蛋,河里捞的鱼虾,自己种的嫩青菜…
顾应山很喜欢但没收,只是说:“你们继续帮我家种地,我就非常满意了。”拿别人的东西,顾应山总是不安。跟一群热情的人打交道,更是难受。
顾应山睡在客栈里,他要的是一间普通的三等房。他总是睡不着,想着明天回村会面对什么?
不管怎么样,肯定要和一堆人打交道。真要命,回家洗洗睡不好吗?
顾应山很不爱说话,又有一肚子话想说。他想给这个小地主家庭掌舵,却不知道怎么拿到管理权。他想告诉家人,局势的险峻,却不知道怎么说。
不管怎样,先来个计划。顾应山想着要先去找爷爷和爹拒绝收礼,再拒绝祭祖庆祝,再交换意见。
计划是美好的,明天会怎么样,不知道。
顾应山喜欢二楼,可以俯视众生百态。清河县原先还有几家客栈竞争,现在只此一家了,就在清河县的中心地带。
不少人为了安全宁愿住贵一点的客栈,也不愿住富户开的旅店,顾应山也一样。
城里少有集市,街上都是商铺,到处都是小摊子。中心地带尤甚。楼下是一片喧闹声,顾应山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头上的草标。
顾应山移开目光,想到了三年前。那是他刚考中秀才的时候,志得意满,心血来潮把整个清河县逛了一遍,想补全自己的认知地图。
清河县是个中等县,有七万多人,不算大。
走到中午的时候,顾应山已经把整个清河县都看过了:朱红色大门的富户家,木质小门的平民家,破烂木屋的贫民家。
还有满街的商铺和小摊子,四四方方的城墙和远处的护城河。
就在他饥肠辘辘地走回县学不远处,想着奖励自己吃碗捞鱼面就回去的时候,他在商业街上突然看到了两个头插草标的人。
他的食欲顿时没了,这可是在卖人。
可是一群人都围在那里,他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也过去看。顾应山于是明白,这一男一女都是自卖自身,想要安葬父母。
亲眼看到有人卖身葬父,给了顾应山很大的震撼。他毕竟是现代人,一点也不觉得安葬不了是什么大事,一把火烧了就行。
但这里的人显然接受不了这个。再一打听,竟然只是为了买一小块墓地,好把父母裹在草席里埋了。
是的,乡下的贫农已经到了几乎不办葬礼,只是找块地方埋父母的地步。
在此之前,在人们的心里,这种事是需要有唢呐、酒席和棺材的,不然就是不孝。
顾应山了解了这种事,就让他很想弄到一片山林做乱葬岗,谁都可以埋在里面。
他当然找过自己爹,两个叔叔。甚至鼓起勇气找了县里的富户和乡里的地主。虽然大家都相信这种事积阴德,但没人答应他。他暂时也没能力,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现在又碰到这种事,还是三四个人一起卖身。顾应山忍不了了,决定回村拒绝收礼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一座山头,捐出来当乱葬岗。
吃了早饭以后,顾应山租了一辆牛车打算回村。
车夫一听他是去顾家村,就笑着搭话:“最近有不少人去那里,听说是去找一个小小年纪就中举的举人老爷。”
当事人顾应山不是很感兴趣地点点头。
车夫又说:“我这几天都是往顾家村跑,来来回回,赚了不少。你这次去那里,我已经熟悉了,车钱都因此少要了呢。”
“真有意思。”顾应山笑了。然后他觉得应该告诉车夫残忍的真相,而不是美好的假象。他说:“我就是那个十六岁的举人,顾应山。”
车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我这车竟然拉了举人老爷,其他车夫不得羡慕死我。举人老爷,这车钱您就别给了,我请客。”
那怎么行,顾应山坚持要给。车夫最后还是收下了车钱,对顾应山的印象更好了。他默默道:“老爷里面还是有好人的啊。”
“举人老爷回来了。”有人在村口守着传话,顿时,整个村庄活起来了。
顾应山家在村子中间,一路走过去,两边都是乡亲。他好像成了猴子,本村外村都有人来看热闹。
家门口还没变化,只是大敞着,昭示里面坐满了人。
顾应山进去,看到了一大片乡间小地主来交好。还有镇里的富户,县里有身份地位的人都来送礼。
并不算小的栽了几棵桃树的院子堆满了箱笼。这些都是属于自己的,这种想法让顾应山起了鸡皮疙瘩,他难受地拍了拍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没睡好,顾应山开门见山地说:“东西都拿回去,我不会收。硬要我拿,我就记住你们,和你们结仇了。”
这话太不客气了,原先闲适地坐着喝西瓜汁和清茶的大小地主的代言人们都不淡定了。
顾七看到自己的举人孙子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大失所望。但还是要给他擦屁股,连忙安抚众人,请他们改日再来。
顾家很快空了,东西都搬走了,顾应山的气顺了。
但顾七的气不顺了。
他在孙子对面坐着:“你拿了这些东西又怎么样?人家只是在你面前露个脸和你交好而已,你怎么这样不懂事。”
确实没人会不收,顾应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说:“我就是不愿意收。”
“那可是近千两银子啊,这些银子拿了,没人说嘴,够咱们在清河买房置地了。是,你想当清官,清官就不收了吗?”顾七怒火不减。
顾应山没说话,等爷爷不那么生气的时候,他才说:“反正我不收。我现在也是举人了,可以接触一些家产了吧?”
“父母在,不分家,你当你爹是死的啊现在不急,等你成家了再说。”顾七穷怕了,财产不握在自己手上总是不安心。
不着急?顾应山听了是真要急。“哪里不着急了爷爷?现在的世道,贫农都活不下去了,死又死不起,你不担心他们和你拼命啊?”
“一群泥腿子,胆小得很。”顾七刻薄地说。
“是胆小,可人活不下去了,肯定会反抗。外面现在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农民起义。被逼到绝境的农民拿起菜刀锄头冲进地主官员家里,把人都砍死捅死。爷爷你不怕吗?”
顾七很认同自己的地主身份,难免兔死狐悲,骂道:“一群贱民,不要脸!”
“爷爷,我需要一座山头,捐出来给大家作为乱葬岗,告诉村里村外,我们是好地主。”顾应山希望靠乱葬岗稳住周边贫民可能存在的情绪。
顾七是抠但不傻。他早已感觉到了贫农们的反抗情绪,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了威严。
甚至,有朝一日,家产可能被夺走,自己会被人杀猪似的杀掉。
顾应山满怀期待地等着爷爷同意,他能看出爷爷已经被自己说服了,乱葬岗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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