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人的可悲在于，你总以为你有很多的时间

拿着专家建议的方案，赵妈妈留在本地医院化疗，基本是输液和口服药为主。一开始化疗的作用是比较明显的，妈妈的精神也比较好。4月底的时候，赵妈妈结束化疗，程叔叔提议自驾出游。考虑让妈妈在路上更舒适，赵子宜租了一台房车。程池也休了一个星期年假，一家人温温馨馨地出发了。

        初夏的天气，气温刚刚好。程叔叔和程池轮流开车，遇到好看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搭个小帐篷休息，像小时候去山里野餐一样做饭。得益于房车配备齐全，他们一路走，一路补充食物，吃得也很不错。

        很随性，很慢的旅行，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也不凑旅游景点的热闹，只是选了风景优美的道路，沿途一路走下去。

        赵子宜很庆幸自己做了辞职的决定，现在可以心无旁骛地陪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起，走完最后的这一程。

        有天傍晚他们路过一个水库，程叔叔和程池决定下车钓鱼。

        赵妈妈很怀疑，连鱼竿都没有，怎么钓鱼？程叔叔胸有成竹，“等着，今晚给你烧鱼汤！”结果两父子就在水库边的竹林砍了一根竹竿，又跑到附近农庄买了鱼线和鱼食，果然正儿八经钓起鱼来。

        两母女于是把折叠椅子搬出来，坐在车边看他们钓鱼。

        赵妈妈笑，“和你程叔叔一起，总是能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他动手能力，真的太强了。”

        赵子宜：“那妈妈跟程叔叔在一起一定很有安全感吧？”

        “是的。讲真，我一直很犹豫要不要再婚。去年夏天我晕倒了一次，幸亏他刚好过来看我。所以之后程叔叔没有给我反驳的机会，因为他要名正言顺地搬过来，贴身照顾我。”赵妈妈看着他们两父子的背影，微微地笑了。

        去年夏天？去年夏天我正在忙什么？也许是某个产品上线发布会，也许是新签代言人的拍摄宣发，又或者是某个公益项目线下活动……反正不论做什么，赵子宜都完全没有想到妈妈曾独自一人晕倒在家。心疼，心酸和愧疚一起涌上来，让赵子宜红了眼眶。怕妈妈看见，破坏现在的气氛，她赶紧站起来拿了披肩给妈妈披上。

        “程叔叔真的很爱妈妈。”

        “我也很喜欢他，并不只是感动，也不是因为生病需要照顾。”

        “而是因为爱情。”

        “嗯。”两母女相视而笑，真好！笼罩在爱情的天幕和落日的余晖中的妈妈，好美！

        两人静静的坐了一会儿，赵子宜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妈妈，你恨爸爸吗？”

        “嗯？”赵妈妈转过头来看她，平静地说：“你怎会这样想？在我和你爸爸相处的20年里，要真深究起来，甜蜜比苦涩要多。我们因为相爱而走到一起，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分开，其实我们都不过听从了命运的安排，对各自的生活负责，所谓相聚有时，离散亦有时。所以，我并不恨你爸爸。”

        “你要不要，见见爸爸？”赵子宜有些迟疑地问。

        “已经没有很大的意义。我很感激我们年轻的时候，曾经互相扶持，但我更感激在生命的最后，仍然得到你程叔叔全心全意的爱，以及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遗憾相处太短。人的可悲之处，就是你总是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总是觉得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立刻去做，工作、事业，学生……其实他们需要我，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多。真正需要我们的人，是生命里这些重要的人。我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程叔叔久一些，更久一些……”

        一周后，程池飞回上海上班。考虑到妈妈的身体，赵子宜他们也开始回程。这一次一共出行了13天，留下了许多珍贵的照片，以及足够赵子宜珍藏一生的美好回忆。

        旅游归来后，好像很自然地，赵子宜就改口叫了程爸。

        5月底的时候，在赵子宜的强烈要求下，三个人又开着房车再出去了一次，带上了赵妈妈设计的衣服，在不同的地方，为两个老人家拍了另类的“婚纱照”。山山水水，鸟语花香，其实两人年纪都不算老，程爸穿了中山装，身形还是笔挺，妈妈化了淡妆掩盖生病的憔悴，镜头下二人竟无比相衬。安定平和的笑容，定格在镜头里，大家似乎都忘记妈妈生病的事情。

        实际上，赵妈妈体力也渐不如之前，药物渐渐也不太管用了。这次出行，只坚持了5天就回来了。

        6月，赵妈妈的病情急剧恶化，只能依靠止痛药减轻痛苦，已经进入安宁疗护阶段。到后来，吃了止痛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坚持到7月初，赵妈妈带着对大家的无限的牵挂，安详地走了。

        “回顾此生，我并无遗憾。很幸运，美好的爱情，亲情，友情，我都拥有过。为梦想奋斗，实现了自己的价值；成为妻子，成为母亲，体验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很感恩你成为我的女儿，你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你所给予我的，远比我能给你的，更多。不要悲伤，不要自责，我们终有分别的这一天。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程池当然是个好孩子，但是若他无意，你也值得更好的。”

        “勇敢地去追求，不要害怕伤害，因为人生就是体验，经历就是美好。”

        “亲爱的女儿，我希望你能拥有幸福。”

        你永远不知道，命运会在什么时候，给你迎头痛击。也许有人会对人生遭遇的不幸而愤怒和不甘，“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恶意？”

        别逗了，命运那么忙，它对你，真的是无意的。

        妈妈走后的一段时间，赵子宜完全没有办法振作。虽然赵妈妈生病这段时间，大家一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再怎么准备，还是觉得不够。

        这种失去的痛苦，那么清晰地、无情地刻在赵子宜的面前，即使她闭上双眼，仍能感受得一清二楚。在她将近26年的人生中，几乎从未有什么机会回报母亲。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让她痛不欲生。

        赵妈妈说得对，人的可悲在于，你永远都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你永远以为你有更重要的必须马上去做的事情。在这点上，其实赵子宜自己比妈妈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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