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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捉“贼”


换做从前,花卷必然会在嘶吼中醒来,可这一晚却没有。

        也许是酒起了作用,梦里的场景第一次变了,不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她听到耳边渐渐有了不同往常的人声,咿咿呀呀的,像是有女子在唱曲儿。只是才听了一会儿,那曲音就变得异常尖锐,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利箭刺穿她的耳膜!

        花卷痛苦地捂住耳朵,那女声便没了,可紧接着一股酒气与汗臭混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又钻入鼻息。她干呕着,挣扎着睁开眼,透过一片血红,看到了窗幔纱帘后一具具紧紧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再之后,一切遭遇似乎只是换了一个地方重新来过。

        她又被锁了起来,又开始吃不饱饭,又开始没日没夜地被鞭打。

        但这个地方终究不是最初那个坚不可摧的牢笼,在无数人来人往的喧嚣吵闹声中,花卷突然清晰地听到了锁落的咔嚓一声——

        “呼……呼……呼……”

        陡然惊醒的花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什么都顾不上,只是第一时间伸手去够床头,那里悬着一刀一剑,都是她最熟悉的“伙伴”。

        被师父捡回来的第二年,师父得知她总做噩梦,便说刀兵可以镇凶邪治梦靥,特意给他年纪最小的徒弟在床头敲了两根竹钉,把兵器稳稳地挂了上去。

        那是花卷记忆中,师父最慈爱最靠谱的一次,至少这么些年过去了,屋顶塌过,床板也和塌过,唯独这两根竹钉不曾松动。

        摸了摸剑鞘,再握一握刀柄,花卷剧烈跳动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其实早在前两年,花卷武艺小有所成,也得到了师父的认可后,就想过离开卷卷门一段时间,去直面这梦靥,追查自己的身世,无论结果如何,到底对自己有个交代。但师父老人家一听她起了这念头,就哭唧唧地说她没良心,翅膀硬了就想“抛师弃派”,不愿以后照顾他这个糟老头子了。

        他还说什么大师姐越长大脑子越木,还不及小时候一半的灵光,二师兄就更不必说了,门派未来可得指着花卷。万一她寻着个富贵人家的身世再不回来了,那卷卷门只怕也要就此断绝之类的话。

        那几日的糟老头子也着实表现出了对爱徒的满心眷恋,别说吃饭了,居然连酒都喝不下。没奈何,花卷只得作罢,再不提此事。

        想着日子还长,就再多陪洛老二几十年光景也未尝不可,待给他收上几个徒孙,再提他养老送终了,再去寻求真相不迟。

        左右只要手中执兵刃,她就能确信,无论那梦是曾存在于过往的真实,又或仅是幼时残存的不安感所捏造出的虚幻,无论是她早早找上门去,还是在未来的某一日往事主动现身,自己都有了反抗之力,可以斩断铁索,砍裂牢笼,劈去挥来的长鞭。

        哪怕可能终究力有不敌,她也要让手中的刀剑饮过对方的血,然后再挺直了腰板,不受任何屈辱地战死。

        这也便是她为何心中明知这小小的野鸡门派,其实根本卷不出什么花儿来,却还是每日不肯懈怠地勤学苦练。

        这一刀一剑,就是她所有的胆气。

        “咔……咔……”

        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又有细碎的动静传入耳中,花卷不由一愣。原来刚才在听到的声音不全是梦啊,但又确实不是自己在梦中以为的那种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人在鬼鬼祟祟地摆弄着类似质地的小物件,才会发出差不多的声响。

        花卷的脑海中一下子冒出个“贼”字来,复又很不以为意地一撇嘴。

        如果不是新入行的,那大约得是个外地贼吧,否则怎么会来卷卷门这种一穷二白的地方行窃?

        听动静,那贼就在后院的某处,离得挺近。花卷今夜是和衣而卧的,随手抄起刀下床,打算一会儿先用刀背把这不长眼的偷儿给敲晕,再拖了去绑到只剩下半间的柴房里吹一宿冷风,明早再决定送一送官。

        或者,干脆直接暴揍一顿扔出去了事?

        梦中惊醒还带着酒意,花卷的额角总有些隐隐胀痛的不适,难免就起了些“恶向胆边生”的趣味。

        在心里盘算着小惩大诫的各种法子,花卷循声找去,终于在角落的柴房前发现一团形迹可疑的模糊黑影。

        但哪有人偷东西不去正房、厢房找值钱物件,却蹲在柴房这儿摸索来摸索去的?莫非不是贼,而是什么别有用心的歹人?抓个图财的寻常小贼,对花卷来说是小菜一碟,但若是什么意图不明的江湖人士夜半潜入……

        这才起了些戒心的花卷正色地握紧手中的刀,更加小心地屏息落步,悄悄从身后靠近对方。谁知对方五感极为敏锐,耳廓一动便似有所探知,肩背已然同时绷紧蓄势!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花卷见状当机立断,不给对方先动作的机会,抽刀出鞘,挥出一道如电白练!

        那贼也不回身,只听着风声,就地一滚躲开了这凌空一劈。可他身形未止,那刀锋竟如影随行地再度追至,直砍向其肋间!

        “锵——”

        刀刃雪亮的寒芒在那人俊逸的面容上一掠而过,说时迟那时快,男子袖中落出一副戟形短刃,自下而上割开了刀锋携来的逼人锐气,于方寸间将刀势生生架住!

        寒光冷刃中,四目相对,花卷终于看清了来人和他反握的手戟,急忙撤了刀。

        “江司官?!我还以为是贼呢!”

        江游也把双戟一旋,收回袖中,起身不紧不慢地拍拍衣上的灰土,才一脸无辜地指了指身后的柴房,道:“我看这柴房没法用了,就想帮忙修修。”

        “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就在这儿捣鼓着修柴房?”花卷回忆晚饭饭桌上的情形,这姓江的统共也没喝几杯啊!

        “嘘!”江游把食指抵在唇上,对不自觉拔高音调表示无法理解的花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就是不想惊动你们,想着一个人花点时间就搞定了。你们习武的时间排得不是很满吗?就我一个闲人。”

        想想那张专门用来骗司官的时刻表,花卷忙把手中刀搁了,上前几步,蹲身去捡刚刚因为交手而散落一地的用料工具,用低头掩饰自己心虚的笑意:“呵呵,话也不能这么说,司官来门派中考察是职责所在,不能总这么不务正业——下午是事急从权,现在这柴房也不急着修好,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说着,花卷一股脑把家伙什儿们都拢在身前,起身就要抱回自己屋里,“没收”了。

        “我这都弄好一半了,你说喊停就喊停?叫我今晚怎么睡得着?”江游拦住她,不容分说地又从她怀里拿了锤子与凿子,自顾自走回柴房前歪着头修门框,凿子削去多余木料的部分,锤子时不时轻敲两下接缝处,正一正榫卯的位置。

        花卷心里觉得江游这话也有道理。自己小时候也最讨厌做事做一半时,却被师父以长身体要紧为由催着上床睡觉。看书是,玩耍是,练功也是。

        于是她就忽然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了,只是呆立在原地,有些放空地凝视着江游的侧影。

        月色溶溶,傍晚没看完的那出皮影戏又好似浮现在了眼前,只是多了水墨渲染的意蕴,哪怕两人离得这么近,都如同雾里看花,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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