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胡旋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可谓是此番撮合行动最好的注脚。

        花卷化悲愤为食欲，把一篮子东西全烤得香喷喷的，招呼江游与自己一道风卷残云。

        两个人分吃两荤一素，荤菜还足有一只兔子四条鱼。这大概是她半年以来，最奢侈的一顿晚膳了。

        看着花卷的吃相，江游哭笑不得地怀疑起自己长得就这么像会在二人独处时，与对方抢食的人吗？

        “慢点儿吃……”为表诚意，他把自己手里的那条烤鱼也递过去。

        “你吃。”花卷双手把玉米棒转得飞快，一圈一圈也啃得飞快，当下眼都没抬就又把他推回去，只抽空给了两个字的指示。

        他吃就他吃吧。江游想起之前蛋卷兴致勃勃谈起自家小师妹烤肉手艺时的模样，轻笑着低头撕咬下一块鱼肉，细细地咀嚼起来。

        果然是外焦里嫩还多汁，盐巴与孜然也撒得刚刚好，既不夺了烤鱼最原始的肉香，又添了点恰到好处的滋味儿。

        只是干吃到底没什么意思，江游觉得有必要找点话题，打断花卷的自我懊恼。

        他视线无意间扫到搁在花卷脚边的横刀，想起昨夜那刚猛开合间又颇具灵巧的刀势，刚才她左手拿刀削木头的情景，便问道：“你左手使刀？但我记得第一天到卷卷门时见你，你是右手用剑，偶尔去练功房看你练习招式和与同门喂招也是用剑。”

        “是啊。师父就是既会用刀又会用剑。”花卷点点头，觉得江游观察得还挺细致，不愧是来考察的司官。

        “但你师姐师兄似乎并不是刀剑双修。”江游又道。

        “因为师父——”一个“懒”字差点儿没防备地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悬崖勒马，花卷强行把字音咽回去，装作吃东西被呛到，咳了两声才继续道，“因为师父怕我们贪多嚼不烂，所以都是单日教刀法，双日教剑法。师姐师兄老实，就按着师父说的只学其中一样，隔着日子学。我却不吃师父那套，每天都跟着学，反正学了以后就刀法剑法分开练，一个月就单练一种，也乱不了——嚼不烂那是因为没花时间花力气，使劲嚼一天，煮得再硬再老的肉都该嚼烂了！”

        见她呛着，江游给她递了水囊润喉，为她打的比方勾了勾唇：“都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你这学武也能联系上了。贵派掌门大概也是看你天资过人，才默许你二者都习。”

        江游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夸人了，花卷倒是马上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揭短处：“其实我还是笨，师父的刀剑双修，是左右手能同时使剑挥刀，相得益彰。到现在我都练了六七年，还是只能用刀或者剑，一次只能选一样……”

        “也许突破刀剑并用的瓶颈需要一个契机，耐心等，总会等到。”江游又很自然地从她手中接回喝完的水囊，像是很有经验的总结道。

        “那你呢？你的轻功什么时候练成的？”花卷也顺势把心中藏了好久的疑惑问了出来，“也是等到了一个突破的瓶颈才练成的？”

        江游从小到大，何曾为了什么修习苦恼过，可一时半会儿也编不出什么瓶颈突破的故事来，只能尽量把自己那颇有些“一点就通，一练就会”的资质委婉点表达，怕打击到花卷。

        “嗯……我习武比你早，五岁开始练了八年。瓶颈倒是没觉得，大概就是日日积累着……就练成了。”

        “那是童子功了，师父也说我习武太晚些。”

        说完，见花卷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他又拧着眉回忆了片刻，才又灵光一闪，笑道：“真要说什么诀窍的话，我认为就是别想太多。刀法剑法我不懂，但于轻功之道上就是玩命跑玩命跳——”

        他记起十岁那年，江盏曾想了个特别损的法子来考察他的轻功造诣到了哪一层，举着个火把追他，扬言要把他烧成个秃子。江游十分相信自己老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尤其在坑儿子这方面，从不甘于人后。

        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发，江游被追了三天三夜，水都没来得及喝上几口，狂奔出大半个大衢地界，才把江盏甩掉，轻功愣生生被逼得更上了一层楼。

        “轻功是逃命的本事，绝对得练到家才行。”江盏事后还说得特别义正言辞，对儿子的青出于蓝很是满意。

        “别多想，别多想……不想？”

        花卷闻言，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几遍，而后毫无预兆地腾地起身，把还串着玉米的木枝当做长剑斜挥向地面，同时脚尖一踢地上的刀，连刀带鞘打着旋上飞，以左手稳稳横接在身前。

        觉察到身后江游诧异的眼神，花卷回眸对他一笑间，内力激荡着横刀铿鸣，半寸雪亮白光迸发出鞘。

        只见她回首时眸光转锐，握住刀鞘的左手以极快的速度使力甩出，霎时间寒光大盛，刀鞘没进身侧草地，横刀应声入手——

        点地一跃间，花卷左手出刀，直劈林雾，地上的落叶被磅礴气劲涤荡，不安地回旋震颤；右手挽一道缭乱剑花，虽不见飞流剑影，却可闻破空裂风之声。左刀右剑，一攻一守，刀法迅猛如电，剑招惊如游龙，一时间竟成滴水不漏之势！

        她从前只要同时拿起刀剑，就总是脑子先于身体开动，老指着能想明白刀剑如何并用才能相辅相成，一旦有了想不明白的地方，手中刀剑之势就会滞涩。

        可方才花卷什么都没想，左手就用左手的刀，右手也只管使右手的剑，不去琢磨怎么融合，竟就这么回身折腰，出招收势，一气呵成了。花卷心头大喜，起念间手腕已是一拧，又将刀剑的攻守之势转换，剑意柔中带刚，时而圈转长剑，拦腰横削，时而剑锋陡闪，反手前撩。而刀势则急转敛芒，一格一挡，从容不乱。

        随着刀飞剑舞，交错攻守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垂眸旋身渐疾，暗红色的衣摆猎猎，刀剑不断轮番扬起砂石，好似一支跳不尽的胡旋舞，凌冽中带着纤柔。

        火光映红花卷的侧脸，江游凝视着她在帷幔间的方寸之地舞出了鸾回凤翥之姿，可痴可醉。

        然而，正当花卷以为自己顿悟了，乘胜追击，再次变换招式，准备运气刀剑齐攻时，丹田处竟猛地一痛，内息顿滞！

        “呃！”

        花卷闷哼一声，手中刀剑顿时乱了方寸，横刀之势头有如覆水难收，失了控制，另一手的“剑”也是避之不及，直直就迎上了刀锋——

        刀锋横扫之下，半截玉米棒子连带着木枝被斩断飞出，擦过斜侧的篝火堆上方，卷着火星砸到了纱幔边缘的草地上！

        花卷自己也是脚下一个踉跄后跌，好在江游眼疾手快，纵身上前一把将人揽住。

        “你怎么样？！”江游抬手搭上她的脉，眉头紧锁，“内息有些乱，但好在没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没事，不至于那么严重……”花卷轻咳了两声，被江游扶着坐下，把手里的刀往边儿上一搁，“是我只顾着招式有了贯通的感觉，却忘了两种招式便是两种内息运转之法，一味各行其是，必然起冲撞，没法长久。”

        见她又开始了内卷大法里的复盘那一套，江游甩她一个眼神：“我可没兴趣和你开复盘会。先别想了，静下心调内息，别留下什么暗伤。”

        “知道啦。”花卷暗自吐吐舌头，笑应了，盘膝闭目，以和缓之法梳理内息。

        江游自然是要为她护法的，就低头注意着她的面色是否有异，以防万一。谁知不到片刻工夫，花卷先是皱了皱鼻子，而后神情一变，霍地睁开眼来。

        “你闻到什么味道没？”江游还来不及问她怎么了，倒是她先开口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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