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小姨娘

　　出了衣坊大门，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阵弯弯绕绕的口哨，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热热的鼻息：

　　“这是谁家小闺女，生得如此可人啊。”

　　令珂转过脸，几乎与身边的男子贴了面，她吓得一个踉跄，后退几步，一只脚踩进溪流里。

　　不知这人才哪儿冒出来的，没听到半点脚步声，便鬼祟的与自己如此接近了。

　　男子身手敏捷，将她一把拽起来，好在溪水清浅，禅鞋也就是湿了小半。

　　再看眼前的男子，比令珂大不了几岁，只比她高些许，一袭花花绿绿的长衫，精心修饰过的眉梢，嘴唇薄如蝉翼，丹凤小眼目光如炬，轮廓有些秀气俊美，却表现出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

　　他胸口上佩戴着一条骨链，似乎是鹿骨雕成的，半黑半白。

　　见他挑眉坏笑着，令珂一把推开拽住自己的手，踩了几下脚上的水，愤然道：

　　“莫非是有毛病？见了女子还贴那么紧。”

　　“啧，不但长得娇媚，声音也这般迷人。”男子仍然没皮没脸的笑着。

　　令珂平生最厌恶花言巧嘴的人，怒气冲冲的正视他：“你又是哪家小流氓？如此令人生厌。”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隐没起来。

　　压低声音，换了副深沉的嘴脸：“漂亮姑娘年纪不大，脾气不小，你误会我了，我不过就是看你形单影只…”

　　“我怎么样，与你何干。”令珂说完便径直离开，留下这奇奇怪怪的男子。

　　走出几步，顿时觉得后背痒酥酥，胳膊也有些不舒服，像有细小的虫密密地叮咬。

　　令珂回眸，再看向他，他除了脸上的肌肤白嫩，颈部、手腕竟有些暗暗的青色。

　　再看他左手腕上，有一圈奇怪的图腾，由七个尖角与梵文名字组成，底色下，像是掩藏着什么痕迹，一道深深的，青黑色的疤痕…

　　她刚要细看，男子将手腕藏进袖口中。

　　“怎么，姑娘一步三回头，是舍不得我，想要与我结识一番？”他笑言，虽说是浪荡不羁的笑着，但眼神里藏有寒光。

　　“恶心。”

　　令珂并不吃这套，她挠了挠手臂，被他触碰过的位置，竟然生出如丝般的青色痕迹，在阳光下仿佛几道蛛网，顷刻后，又消失了。

　　她皱眉，心里有些慌张，快步向前走去。

　　男子也不追着，只站在原地，抱着手，看着令珂的背影，目光中流露出贪婪。

　　“真够倒霉的，难道我遇见了邪法。”

　　令珂想着，转了个街角，在溪水中冲洗了半天手臂，好在网痕已消失殆尽。

　　肚子开始叫嚣，还是先填饱自己，与元尘他们汇合再说。令珂若有所思的，转回方才的烧鸡店门口。

　　当是美食最为养心，香喷喷的味道袭来，她又活跃起来：

　　“掌柜，来一只烧鸡，要这只！对，就是它！”

　　她指着最肥美的一裹粽叶，急急说道。

　　“好嘞。”店家拎起她所指的那只，用刀切开粽叶，通体红透，焦香诱人的烧鸡展现在眼前，简直忍不住要立刻咬一口。

　　哪知一摸腰间，装着碎银子的锦囊，竟不翼而飞。

　　令珂焦灼不已，周围川流的人，仍旧如故。

　　“是刚才那男子！”

　　想到这最大的可能性，她慌忙转身，往回跑去。

　　“烧鸡不要了吗？”老板探出身子，对她喊道。

　　“我的银两被人窃去了，等我找来！”令珂沿着刚才的路，穿越了人群，飞奔着找过去，结果自然是再不见男子踪影。

　　元尘和千叶已经买好物资，看到令珂站在溪边，一身仙气飘飘的长裙，明丽照人，但神情黯然，既愤懑又神伤，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元尘上前问道：“令施主发生什么事了？”

　　“锦囊给人偷去了…银两丢了也罢。可锦囊中，还有小姨娘留给我的遗物。”她失落的抬起头，眼眶红红的。

　　“令施主如何确信是被偷去的？”元尘道。

　　千叶也有些急迫的，在周边低头找寻：“会不会是走得太急，掉落了。”

　　她摇了摇头：“锦囊牢牢系在腰间，不可能掉了，纵然掉落，我一定会有所察觉，听到声响。

　　方才我从衣坊出来后，遇到个举止轻佻的男子，故意接近我，害我站不稳，扶我时一直没放手，直到我推开他。

　　我有八成把握，就是他偷了锦囊。”

　　令珂愤懑道。

　　“…那人是否穿着一件鲜丽的长袍，袍身带羽，胸口还挂着一串鹿骨，半黑半白？”千叶听完令珂描述，问道。

　　令珂急忙道：“对！就是他，千叶为何知晓？”

　　千叶：“嗨呀，才入了市集，我就见那人站在花铺门口，紧盯着令施主上下打量，但再转过身去，就找不到人影了，还是我大意了。”

　　“难道是遭了惯偷…不过，被他扶起之后，还发生一件古怪的事，他碰到我手臂的位置，起了一层蛛网状的青丝，连着身上都十分酥痒，不一会儿又消失了。

　　对了，他手臂上有一圈奇怪的图腾，图腾下还有类似我食指上的痕迹。”令珂道。

　　“看来令施主的猜测有迹可循。”元尘听罢皱眉，问：“小姨娘留下的遗物，是否贵重？”

　　说起小姨娘，令珂心里刺痛：“她留给我的，是一对金红色的小鲤鱼耳饰，虽用金料打造，但十分精细小巧，并不算贵重。

　　可是那是她唯一的，最珍爱的物件，出嫁时为自己所打造，从来舍不得佩戴，知道我喜欢珍宝，便留给了我。”

　　说到这，她终于忍不住落泪，一边捏紧拳头，十分愤恨。

　　“无论如何，我必寻到那个偷东西的人，耳饰尚在则好，否则我亦不饶了他！”

　　“朗朗乾坤，禅心龙王就在一旁，还敢窃人财物，实属卑劣小人！令施主，我定帮你！”千叶道。

　　元尘也安慰她：“既是特殊物件，自当寻回。好在你记得他手腕的图腾疤痕，衣容尚且能伪装，这是轻易改不了的。

　　我们先往前行，四处打听，顺道去往南离城衙门报官。”

　　“好…”她心事重重的往前走。

　　话说令珂不同于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从小喜好奇殊。

　　比如见树就爬，只为了采集树梢上的树蜜，摔过不知多少回，还是美滋滋的把树蜜晒干，变成坚硬剔透的琥珀状态，放置在枕边窗栏上，一欣赏就是一整天。

　　见到有水有砂石的地方，便会蹲下来翻刨，晒得脸红通通的，只为了寻到几块透明、或有色泽的石子，宝贝似的带在身边。

　　甚至也有很多怪癖，例如半夜三更，梦游出去与群猫作伴。

　　总提及梦中的孤岛，大海，早就想要历世。

　　娘只是叹气，常对她说：“令珂啊令珂，娘不求你有出息，但求你做个平常姑娘。”

　　全家上下，只有娘的妹妹小姨娘最懂她。

　　每到令珂沮丧，她总是笑眯眯的，牵着她的手，带小小的她去吃烧鸡，小姨娘的格言是：“一吃解千愁。”

　　詹家三姐妹，从令珂娘，大姨娘，再到小姨娘皆是各有千秋的奇女子。

　　小姨娘名叫詹雪依，柔情绰态，如瀑的长发，容貌娇俏，一张白白净净的鹅蛋脸，说话轻声细语，不争不抢，是三姐妹里最温柔的一个。

　　她服饰打扮从来不曾华贵，但弯月似的眼睛，媚若朝华的容颜，已让人无法忘怀。

　　詹雪依无论何时都是笑意盈盈，哪怕而立之年，仍是一脸天真无邪，性情与相貌无异，没有半分世故，她是东震出了名的佳人。

　　可惜或许是这不入俗流的天真害了她。

　　当年到詹家提亲之人，排起长队，少年才俊爱慕她，甚至连见过她的贵族臣子，都十分仰慕。

　　詹雪依却嫁给了其貌不扬，家徒四壁的苗家长子——苗天骁。

　　苗家世代是鹿肉贩子，苗天骁虽生得小眼睛麻脸，但心气高，稍微平凡的女子都不能入眼。

　　他自己狩猎，也到市集上做买卖，在东震集市上初见詹雪依，便立誓非她不娶，隔三差五到詹家守着。

　　今日送一挂鹿腩，明日摆一方鹿腿肉，不久又给詹父盛一壶花雕酒，他巧舌如簧，哄得詹家二老十分欢心，凭借旷日长久的耐心，也逐渐得了詹雪依的心。

　　他们很快成亲，两年后，詹雪依为他诞下一个男婴，在家相夫教子。

　　苗天骁似乎走了好运，遇到贵人提携，去御膳房专做剔骨活计，混出点人样，结果与宫中的小宫女厮混起来，最终抛弃了詹雪依，联合自己的母亲，夺走儿子，用计将她赶出家门。

　　而后詹雪依便郁郁寡欢，哪怕回了娘家，也常被人奚落，是自找的苦日子，渐渐的生了恶疾，不到半年时间，便离世了。

　　“别不开心了，小姨娘带你去吃烧鸡。”詹雪依清脆甜美的声音，再次萦绕耳边。

　　如果找不到了，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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