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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54章


魆黑的夜里,  剧烈的喘息声,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王钦背着紧捂腹部的司马超在急速奔跑着,  可那个该死的灰衣人却很快就追了上来。

        ——昨夜的司马超,  远没有沈箐燕长庭料想得那么轻松。

        他预料了一切,却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正面遭遇这个灰衣人。

        而对方的身手,竟然高绝到这个程度。

        实话说,  司马超这人对别人狠,  对自己更狠,他身负血海深仇,  深知打铁还需自身硬,多年筹谋上攀却从未放下过勤修苦练,  他也相当有筋骨天赋,  这么些年下来,  也就仅仅比燕长庭这个天生的武道天才逊上一筹罢了。

        而这逊的一筹,他招式诡异辅以暗器毒物等等还可以填补上一部分。

        也算得上是当世一流的高手。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这个灰衣人,身手竟然高他这么多!并且,对方战斗经验之丰富远在他之上,  应对他那些诡异层出不穷的招数对方游刃有余,  刚浑雄劲开山劈石,  第一眼就识破了他的虚招直击他的要害。

        司马超一个不慎,  腹部中刀,  登时血流如注滴滴答答。

        他见势不妙,  立即就撤了。

        ——司马超艺高人胆大,  这趟按计划且战且退一路至褒陵山外,  非常顺利,  于是他就趁着夜色,急赶至褒陵行宫来当一当这个黄雀。

        一开始是非常顺利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没凑洞窟的热闹,反而迅速绕了一圈,非常幸运地找到第一批逃出来的人。

        司马超下手非常之快,瞅准几个,透骨钉无声无息一钉,缀在尾巴的那两三个人就无声扑倒在地,被他拖拽进黑暗里。

        他正打算把这些人先藏起来,而后折返洞窟去观察燕长庭那边的进展,谁料突然之间,后脊汗毛一竖,生死之间的第六感直觉发出警报,司马超火速往前一扑,扑倒王钦,两人就地一滚,一个回身,月夜下,一个蒙脸灰衣人无声无色立在他的身后,手中一柄极轻极薄的窄刃长刀,刀尖正处于他方才蹲立的心脏位置。

        “锵——”一声短促锐鸣,两人的兵刃重重交击在一起,司马超竟然被震得倒退了两步,他又惊又骇。

        两人迅速激斗在一起。

        很快,很急,最后司马超负伤了。

        而两人打斗的声音惊动了正在前方撤退行宫人马,后者急速往河边逃遁,灰衣人显然出现在这里的原来目标是杀死这些人的,他顾不上司马超,迅速解决了地上几个之后,立即掉头追去。

        司马超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什么都没有他的命重要!

        黑魆魆的丛林中,四散奔逃的脚步声,很快化作惨叫,那个灰衣人解决了三个方向的逃跑者之后,很快往这边追过来了。

        对方身法快得不可思议,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有一个比他快点的囚犯,急声:“快点,快点!他们说前面有船!”

        话音刚落,他“啊——”一声,扑倒在地,一动不动。

        司马超反手拖着王钦,疾速前掠:“快!我们下水——”

        他已经粗粗包扎好腹部伤口,一反手一把透骨钉又往后方招呼去,然而非常让人绝望的是,“叮叮叮叮”连续急速的响声,那灰衣人速度竟然不曾减慢多少。

        司马超又惊又怒,眼看负伤影响此消彼长,小命危在旦夕,最后一把透骨钉打出去之后,已经拖无可拖,湍急的河水就在七八步外,而仅仅这七八步却咫尺天涯。

        最后关头,王钦大喝一声,一把甩开司马超的手,千钧一发,他直接回身一扑,虚晃一招就地一滚,死死抱住灰衣人的大腿!

        “大公子!你快走——”

        王钦后背立马被戳了一个窟窿,不,他是先被一剑封喉的,然后被一剑封喉之后,他的毅力竟然支撑着他完成了抱腿的动作,并且死死抱着,一动不动,连灰衣人踹他都踹不开!!

        王钦用自己的生命,硬生生给司马超拖延了一点时间,他那双暴突的眼睛死死盯着司马超,嘴巴还在动,“快,快——”

        司马超目眦尽裂,王钦不是别人!王钦是他从家里带出的人,意义绝对不是陈敏等人可以相比拟的,他心头巨恸,可王钦能争取的时间并不多,灰衣人反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一踹王钦肋骨尽断都没踹开,他立即反手削王钦的手臂!

        一边往挪移,一边砍断王钦两条胳膊。

        王钦一口狠狠咬在他的大腿上!

        最后的一幕,是鲜血狂喷,王钦死无全尸,手臂和头颅都被劈砍下来,司马超紧紧咬着牙关,却不敢耽误一分一毫,这是王钦用生命给他争取来的空隙。

        他连小船都顾不上去解,用尽全身力气,往前一扑,避开了灰衣人踢起飞过来的长刀,“噗通”一声,人落入冰冷的河水里。

        湍急的河水,一下子就把他冲远了。

        最后一刻,司马超发现河岸趴着的人还没死透,被他一拖动了挣扎着往河里爬,他反手拽住这个人,一下子被水流冲走了。

        九死一生,勉强脱身。

        ……

        这就是沈箐燕长庭看到的痕迹由来。

        不过两人也很快发现了,司马超似乎有点惨啊,因为他们再走上两步,就发现王钦尸体了。

        “咦,这不是那个司马超身边的人吗?”好像是副将还是什么的。

        “对,叫王钦,是他贴身心腹。”

        燕长庭很肯定说。

        其实不用他说,司马超能带着一起潜过来的,能不是心腹中的心腹吗?

        可现在这人死了,死得还相当凄惨,手臂没了,头也没了,骨碌碌飞到七八丈之外,肋骨齐断明显凹下去一大块,背上五六个血窟窿。

        燕长庭检查了一下,“这人应该是死死抱住对方的腿,而后被劈断双臂,还有头,他咬下对方一块肉了。”

        他很快做出判断。

        沈箐:“那司马超应该是跑了吧?”

        燕长庭点点头,王钦很明显是在为司马超争取逃跑空间。

        “可惜了。”

        他扫了一眼满地的尸首,他和沈箐都猜度是灰衣人干的,对方第一时间要灭口的这批人,很可能和对方阻止他们攻打褒陵有关。

        燕长庭脸色并不好看,他并不喜欢这种蒙在鼓里被别人掌握的感觉,简直糟心透了。

        “藏头露尾,鼠辈一个。”

        他冷冷道。

        然而扫视左右,山林间空空如也,只能听见鸟雀鸣叫和湍急的河水声,杳无人踪。

        沈箐安慰他:“咱们不是得了好些俘虏吗?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不过说到这里,两人也不敢久留了,立马就掉头以最快速度折返!

        ——他们武力值最高的就是燕长庭,也只有燕长庭才能和那个灰衣人一战,独留谢英华他们可不保险啊。

        得赶紧回去啊。

        沈箐蹦了一下,燕长庭已经转过身,伏低身体,她眨了下眼睛,最后还是跳上去了。

        她自暴自弃地想,行吧行吧,背吧背吧,反正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了。

        燕长庭背阔肩宽,已经一点都看不出曾经的少年单薄了,不过腰身还是劲瘦,肌肉流畅紧实,他手抄着沈箐的腿弯,牢牢将她背在背上。

        沈箐手叠放在他的肩背上,下巴放上去,呼呼的风声在耳边过,她出神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百般滋味。

        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叹什么。

        ……

        一行人生怕被人趁机抄了底,开足马力,急速纵掠,很快赶回了隐蔽点。

        谢英华和抱着襁褓的百里珍迎了上来,“怎么回来这么快?”

        好在是他们杞人忧天了,风平浪静,隐蔽点好好的。

        不过沈箐也不打算多留了,既然完事儿了,那就走吧。

        “咱们先回西垣吧。”

        照理木哥已经把褒陵取下来了,但这到底是曾是燕殷老巢,还是回归中军保险些。

        不过想到燕殷老巢,沈箐原想自己留下来再搜搜看有没有其他蛛丝马迹的,但燕长庭坚决不同意,她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于是去信一封,再把荣王的人留下一个,这里就交给他们两人了。

        当天,沈箐等人就迅速折返了。

        离开山区,燕长庭召了车马,大家小心翼翼把伤员都挪上去,沈箐也占一辆,胡大夫说她可能会发烧,到这会儿她终于感觉额头似乎有点微微发烫了,不过她精神非常之好,不疲也不困,就在她纠结着要不要躺下睡一觉的时候,胡大夫火速打发人来了!

        “那个刺青师!”

        百里珍跑出一头大汗,她玩够了小婴儿,把她还给沈箐,然后就颠颠儿去胡大夫那边凑热闹了,“快!老胡说他快不行,清醒不了多久就要死了!!”

        沈箐和车辕上的燕长庭对视一眼,方才还在拉扯要不要睡觉的两人迅速跳下车,沈箐往百里珍马背后一翻身坐好,“快走!”

        燕长庭和沈箐迅速赶了过去,此时的两人,完全顾不上彼此之间的那点私密事了,燕长庭一跃人就在车辕上,沈箐一伸手,他握住她的手腕一拽一带,沈箐就站在他身边,两人低头一钻,同时进了车厢。

        多年的默契,迅速得不得了。

        百里珍“淦”了一声,也顾不上吐槽,赶紧翻身下马也钻了进去。

        沈箐一进车厢,立即明白胡大夫为什么这么急了,那个老头头发披散衣襟大开,头部胸腹刺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呼吸紊乱又急又细,显然是胡大夫眼见他急转直下要不行了,强行用金针催动最后一点生命力,硬是让他醒转过来。

        稍纵即逝。

        “你是谁?皇帝为什么关你?你是刺青师吗?暗卫为什么保护你又要杀你?!”

        沈箐一眼就看明白了,劈头盖脸就问。

        “你若有儿孙,我可全力救你儿孙;他们要是在外面,我保他们一生富贵!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告诉我,落叶归根,葬归故土?!”

        这个老头,原来只是微微睁开一点眼缝,喘息像拉风箱似的,但沈箐噼里啪啦说到最后一句,他却像突然被惊醒了,吃力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头顶的车窗。

        他想开窗?

        沈箐福至心灵,唰一下把窗推开了,呼呼的北风灌了进来,还有刺目的日光,她说:“你重见天日了!”

        “你是哪里人?我送你回乡吧!”

        老头大滴大滴眼泪淌了下来,突然时间,老泪纵横,他贪婪看着有些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吃力转过头,“……老,老朽,是桂岭屏乡人……老家牛头,牛头岭,姓王。”

        “我,我年轻的时候……随师父学艺,青出于蓝,远近蜚声,正是在褒、褒陵城,我是个刺青师傅,……”

        不等沈箐再问,老头落泪一阵,就挣扎着说出他的故事。

        他也不知什么皇帝不皇帝的。

        只知道一天打烊的傍晚,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人,将他绑去,从此不见天日。

        他有吃有喝,居住在洞窟内,他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每隔一年,就会被蒙上眼睛带上马车,去给一个人的刺青加色。

        其实老头还是谦逊了,他是褒陵非常有名刺青师,手艺栩栩如生,经久不变,还能给旧刺青添色。

        要知道如今的染料问题,刺青和后世不一样,当时漂亮,但过上个十年八载,再好的刺青也会褪色。

        之后就要年年添色。

        毕竟后加的到底不一样,要维持皮肤自然完整光滑,就没法和新刺时一样了。

        “……那人身上的像胎记,但,但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是个刺青。”

        只是刺的手艺太好了,让它看起来仿佛一个胎记。

        本来还能再过几年才添色的,但那孩子显然是很小时候就被刺上的了,他会长,所以淡色得格外快。

        老头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刺青的时候,刺青甚至有点变形了,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修补成功并顺利添色,也是因此,他保住了自己的小命。

        之后,就被囚禁,每年去精修那个刺青。

        “……有,有时候远些,得,得一个多月的路程……偶尔一次很近,当,当晚就到了,……”

        老头断断续续说着,目光越来越涣散,声音也越来越低,沈箐心里着急,她想抓重点问,可问题她不知道重点是什么。

        这个时候,身后不知何时来的黄涛留下的人,也就是荣王的心腹,叫许渐的,他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急声抢问:“那个刺青!……是不是在后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

        “那是不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燕额广颌,鹰目,面相英伟!!”

        沈箐急忙回头看他,又赶紧回头看老头。

        老头吃了一惊,“……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说到这个困他暗无天日的刺青,老头激动起来了,“是!正是了!……背左肩胛往下一寸!色,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

        “八年了!……八年,我家的人全死了呜呜,我,我以为,我也要死在那里头了……”

        老头激动过后,声音很快转弱,他呼吸已经微弱到极点,终于不可闻了。

        燕长庭伸手一探,“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即转向许渐。

        这么大冷的天,许渐沁出一头的细汗,他眼里仍然残留着不可思议的惊骇,“……你们是不知道,太祖生来背胛有胎记,色如涂朱,形如凤凰振翅,人间少见,传言他是生来就是解救万民的!”

        当然,这类什么红日投怀、斩白蛇带书之类的神话传说,一般都是已经登基了的皇帝给自己加光环的,以证明君权神授而他正是天命所归。

        但,这里也有一个基础,太祖那胎记是真的。

        他确实有这么一个非常稀罕的胎记,并引以为傲。

        古人一定程度都迷信,他到了这份上,也相信了这个天命所归。

        燕殷之所以这么受宠,甚至还以国号为名,尤其后者,“正是因为他有一个和太祖一模一样的胎记!”

        这个孩子生下来,太祖大喜过望,据说当时还下旨礼部大祭天地祖庙。

        当时魏皇后宏文太子还在呢,这可以说做得非常出格了。

        说到这里,大家都有些明白了,沈箐和燕长庭百里珍面面相觑,百里珍:“……那这么说,这胎记是虞太后造假的?”

        “不,”沈箐摇摇头,“应该是真的。”

        这么小婴儿,刚刚出生,谁敢给他刺青啊,这是疯了吧?

        在古代,在皇家,什么都没有生养一个健康的皇子来得有保障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燕殷前头其实有好几个同胞哥哥的,虞太后生了足足六个,可惜都没立住,她甚至灰心丧气得一度把荣王养在膝下了,这种情况下,好不容易高龄再孕,谁动她儿子她估计得和对方拼命。

        不可能刺青的。

        况且生出来的孩子,会抱出去给太祖看,这才是大佬才是皇帝,谁敢耽误,所以,胎记只能是真的。

        许渐也点点头。

        他也不怀疑虞太后幼子的胎记是假的。

        “……所以,难道燕殷不是虞太后的儿子?!”

        一轮分析下来,得到了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否则,没法解释他为什么私下弄刺青啊!

        沈箐不可置信。

        “可,可那又和那个灰衣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

        沈箐捂了捂额头,“那这里就产生两个问题了。”

        “虞太后的儿子呢?”

        “燕殷又是谁的儿子?”

        “还有,这虞太后肯定视这幼子如眼珠子似的,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调换了她儿子啊?”

        不能吧,她又不是沈恬。

        虞太后可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帝妃啊。

        深宫内菀的。

        除非太祖干的。

        可太祖疯了才把帝位和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传给别人的儿子吧。

        所以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啊。

        许渐回忆半晌,却想起了一桩旧事,“不,还是有可能的!”

        沈箐精神一振,“怎么说?”

        “你们不知道,当年的虞妃,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虞妃宠冠后宫,可不代表太祖没有其他女人,况且太祖后宫的妃妾们,有不少都是出自前朝功臣家中,或女或妹,不足而一。

        看在她们父兄份上,太祖往往甚多优容。

        虞太后的崛起,侵犯的是所有后宫妃嫔的利益,这些女人纠合在一起,虞太后大大小小的明亏暗亏也是吃了无数的。

        黄涛和许渐都出身羽林卫,两人的父亲就是荣王封王后配的亲卫,两辈人围着宫廷打转,又由于荣王的缘故,对这虞太后格外熟悉。

        “十四皇子出生才几个月,就见了喜。”

        所谓见喜,也就是天花。

        烈性传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九死一生。

        虞太后的香云宫当即闭锁了,孩子连同他身边的所有宫人一并被连夜移出往西村的前朝行宫。

        虞太后哭得肝肠寸断,可也阻止不了。

        接下来整个皇宫大消杀。

        “但十四皇子倒命大得很,居然活下来了。”

        熬过了痘诊,在御医精心照料下捡回了一条小命,快一岁才回宫的,瘦得有些脱相,不过长大不小。

        许渐当时是荣王的书房随侍,又因年纪小能出入后宫,还曾亲眼见过他。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几个月时间加大病,是最容易鱼目混珠了。

        许渐很肯定说:“倘若李代桃僵,应是发生在这里了!”

        啧。

        沈箐和燕长庭对视一眼,她撸了一把刘海,“……真的是不可思议。”

        谁说不是呢?

        不过这么一来,燕殷给虞太后下毒可就说得通了。

        车厢内静了一会儿,大家面面相觑。

        半晌,徐渐抹了一把脸,“我先给主子去个讯。”

        “好。”

        沈箐舔了舔唇,“我写封信你给我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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