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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58章


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正从通风口缝隙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昏暗的号舍照得通亮。

        起身有一段时间的沈弈先把昨夜床板拼接回书案,拿出笔墨纸砚摆上。

        贡院内有士卒充任取水生火之役使,称为号军。大约一名号军管二十名考生的杂务。

        他叫来一位号军讨要一瓢水,充当洗漱与蒸煮所用。

        号舍不大,五脏六腑俱在。小炉飘着一缕缕生烟,下方是燃烧的炭火。木炭是昨日在木桶旁侧寻到的,用以学子做膳食。

        学子考试期间与外界隔绝,吃饭问题得自己解决。监考官只管考试作弊,至于学子在号舍里的其他动作,监考官一概不问。

        不过远离庖厨,双手不沾阳春水的科举学子哪会做这些?勉强下咽算好,更有甚者一团黑泥。因此每逢乡试总会有学子吃坏肚子,或是饿混头,丧失科举机会。

        家中开食肆,沈弈耳熟目染中和幼年在寺庙自己动手的经历,这些不成问题。

        静等片刻,在收拾完东西的同时,蒸煮的食物可以吃了。

        早膳吃的是南瓜饼,本应该圆圆的南瓜饼被衙役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其颜色如黄金般璀璨,像是吃糕点。

        这是追月做的,听闻沈弈喜好离山糕点铺,她特意跟那家阿婆学了三年的手艺,让他离开家乡也能吃到熟悉的味道。

        吃饱后,沈弈也没有忘记科举,拆开密封考题,里面有数十张的试卷,有草纸。

        试题卷首写着“宣武十六年++第一场所用”,试题右侧题头为“恩正并科鄂省乡试题目”,左侧是《春秋左传》中的一段话。

        每道题目的旁边有很多小字,十几行,皆是对卷面要求。

        渭朝乡试以第一场为重,第一场又以三篇四书文为核,对于学子中榜有决定性因素,另择本经考题三道。

        三篇四书文:

        不以规矩

        生而知之者,上也

        徵则悠远,悠远而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第一道“不以规矩”出自《孟子·离娄上》篇。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

        白话解:孟子说:像从前离娄那样精明的眼睛,公输般那样的巧匠,如果不使用圆规、曲尺等工具,就不能制成圆形与方正的器具。

        意指为政者当遵循效法先贤圣王的典章制度,以治国。

        不由自主,沈弈联想三位主考官,除了湘省道监察御史侯朗,其余两位可是站位改革派。

        过几年朝廷要打仗,守旧派必然主和,改革派主战,端看渭帝派遣各地考官就知他偏向哪一方。

        因此这道“不以规矩”不是让你赞美,是让你质疑。若是不明所以,不清楚考官为何人的学子,第一题就能结束乡试。

        摸清上位者出题的心思,考题也变得简单。

        下笔如有神,沈弈破题:

        规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与巧矣。

        夫规也、矩也,不可不以者也;不可不以而不以焉,殆深恃此明与巧乎?

        三道四书文,一道需做二百余上字,合计八百多,加上在草纸构思与誊写正确无错,沈弈需三个时辰。

        在此方圆中,时间的流逝不为人所知,只能每日午时鼓声响起,才能得知到吃膳食的时辰。

        待到他完成四书文,鼓声仍未响,不做停留,拿出经义题。

        沈弈治易经,考得也是。

        四道经义题:

        忠信所以进德也。

        天施地生,其益无方。

        形而上者谓之道。

        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

        忠信是忠诚、信实,第一题出自《易经·乾卦》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心身进入德,“得一”而“德一”要靠忠信。

        《易经》是一部供人修身明德和江湖立足的高级工具,而忠信就是能否运用这个高级工具的先决条件。

        四道经义题则需要写三百字以上,在沈弈写到首题一半,远去传来一阵鼓声,午膳时间到了。

        午膳吃的是盐水鸭,一开小炉,便有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沈弈抵着诱惑,更加小心地用缠着衣衫的手拿出热腾腾的大碗。

        ,切成一片片的盐水鸭依旧皮白柔嫩、肥而不腻、香鲜味美。他配着先前煮好的大白米饭狠狠饱食一顿。

        做了一上午,沈弈也一些累倦,伏在书案上,放松脑袋半刻钟。

        重新起来做题,他把考篮中流星准备的搁脚板拿出,安放在脚下,放松身体。

        做题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中,临近傍晚,沈弈将将做完,还剩检阅,留着明日。

        明日初十就能交卷。

        他没有夜晚做题的习惯,吃过晚膳平静入睡。

        第三天,天大亮方醒。

        不待吃过早膳,沈弈洗漱完就开始检查做题。无问题后,拍打门,引来号军说明情况,请出收卷官,由小孔洞中交出,书写号舍座号,封与木匣。

        关住他两日多的木门打开,阳光席卷其中,比号舍内刺眼,沈弈反射性捂住眼睛。适应后,随着号军到贡院大门外等待出去。

        现在偌大门口除了放行衙役,只有沈弈一人。他有点后悔,应该吃过早膳再出来。

        出场之日,凑若干完卷之人开放栅门一次,共开放数次。聚有百余完卷学生时,方启贡院大门一次,叫做放牌。

        放出后大门复闭。一般是午前放第一牌,午后放第二牌,至傍晚放第三牌,然后就不再闭大门了。大约在戌时(晚7-9)清场。

        零零散散的百余学子总算在午前凑起,贡院大门打开,沉闷的声音听起十分悦耳。有时隔多日,服刑出狱的解脱感,只是明天还要来。

        被守在门外的流星一眼寻到,挤到面前,搀扶他上马车。

        他担忧道:“四郎,身体还受得住吗?”

        不怪他们每一个人都先担心沈弈的身体,沈弈看着就病怏怏,可事实上他常年习武,这四年陆续完成系统任务,拿到中流武籍,看着虚,实则好得很。

        沈弈开口的第一句是:

        “饿了。”

        八尺的身高在那小小号舍中待在这几日,早就腰酸背痛,沈常安特意请了位擅长推拿的师傅,给他放松筋骨。

        下午,客栈的学子陆续回来,正巧沈弈在吃膳食听了一耳。

        有愁眉苦脸,也有欣喜若狂,众人百态。

        比起试卷内容,各学子的居住环境,更让人大开眼界。

        有学子遇见“小号”。在建造贡院的过程中,有的施工者偷工减料,私自缩小尺寸,使得号舍面积明显缩小。

        广不容席,连一床席子都放不小的地方,根本没有办法躺下睡觉,在这样的号舍里待上三天,人犹如困兽。

        还有运气背到家的学子遇见“席号”,此类号舍十分破旧,连风雨都挡不住,万一碰见雨天,里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科举有着非常严格的规定,试卷绝对不能让雨水打湿,也不能有所损坏,否则会被当作违规试卷,由收卷的官员挑出来,在考试后用蓝笔写一份名单公布出来,意味着落榜,这叫“登蓝榜”。

        为了避免登蓝榜,学子们宁愿自己打湿,也会护着考卷,不让他收到损坏。可以想象,在这样的号舍里应试,不仅会影响学子水平的发挥,还要遭受风吹雨淋的痛苦。

        相比之下,沈弈迄今为止都很幸运,无灾无祸熬到今日。

        吵闹之间,客栈拥入一波人,簇拥为首的一位学子。

        “左郡兄,第一场考试可还顺利?”

        有在吃午膳之人,急忙放下碗筷,迎上前,人气可见高昂。

        学子面相清秀俊朗,目光清澈如一汪清泉,正是鄂省学政亲传弟子:李左郡。

        “多有难处,勉强答完,接下来两场还需努力。”他声音清朗,不骄不躁。

        “我们还不知你?透个底,可有把握胜过那湘省沈善化?”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学子高呼,其余人纷纷竖起耳朵。

        李左郡沉吟许久道:“听闻沈兄少聪慧,重情重义,众人皆说他是位高洁君子。我未见过沈兄,不得而知。”

        其余学子略显失望,不满他这般敷衍,硬是要讨个说发,李左郡面露难色。

        “何必为难人家,不知便是不知,难不成你们要凭空捏出个人来?”

        温润的男声从二楼传来,吸引楼下众人。

        “何人发声?不知道我们是谁吗”

        一个鼻子长颗痣的学子转身呵斥,后语不自觉轻调,直至微不可听。

        众人目光聚集在一位极为显眼,倚靠在二楼木栏上的学子,他肤色极白,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如同胭脂般红润。

        “在下湘省沈弈,有何指教?”

        在楼上沈弈听到他们议论自己的话,开腔。

        沈善化?

        沈弈少出现人中,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所见真容,不过他相貌虽美,却丝毫没有女气,比之李左郡更甚。

        “原是沈兄,我有眼不识泰山,其实不过是大家想问问罢了。”

        鼻子长颗痣的学子讪笑。

        沈弈不吃着这套,他刚刚看得一清二楚,这些为难李左郡人中,数他跳得最欢,“我与左郡兄素未相识,不清楚也是当然,何必将我与他二人相比较,挑拨离间什么,先顾好你自己吧!”

        四下静寂,一番话,说得他们羞愧难当,纷纷借口,掩面而离,留下两人。

        刚刚一言不发的李左郡猝然间松气,感激道:“多谢沈兄,要不然我还真招教不住。”

        “无事,你何必那般谦虚,强硬些,他们也不敢说拿你怎么办。”沈弈无所畏惧,他心知肚明这些起哄学子都是什么心态,不过欺软怕硬。

        李左郡不语,只道谢。沈弈也不多嘴,毕竟是人家的为人处世。

        “沈兄也是住在这家客栈吗”李左郡问。

        “嗯。”沈弈点头。

        “我也是,在天字房六号。”他道。

        沈弈挑眉:“我在七号。”

        “在我隔壁,没想到我们还是邻居。”李左郡兴奋。

        挺有缘的。两人毕竟第一次见面,陌生的很,随意聊几句。追月来找沈弈后,他们就相别,约来日再见。

        可沈弈没有想到的是,下一次再听到李左郡的消息,是在乡试贡院中,而不是贡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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