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出好戏
姜海晏闻言,心头一紧,登时明白蒋相种果是起了疑心。
好在他已有准备,当下面不改色,说道:“便是安陆人氏。”
蒋相种见他答得果断,便又问道:“昔年,险马岭西边大约三四十里处,有一处聚居了大量姜姓人氏的姜家寨,不知与你是否有关系呢?”
姜海晏摇头道:“大抵只是同宗而已,我家住安陆城内,并不知晓蒋大当家所言的姜家寨。”
蒋相种不禁疑道:“既是安陆城内,又怎会没有听过姜家寨?而且,当年我曾在安陆城中任过职。但我记得,安陆城内并没有多少姓姜的罢?”
姜海晏故作欲言又止之状:“我家在安陆城内不假,但我自小在外地长大的,想必蒋大当家听我口音,也能听出与安陆本地的有些不同吧。”
蒋相种点了点头,继续道:“据老二所言,你的武艺不差,如此年轻,理当是世家出身……”
“石二当家谬赞了,其实我身上的武艺,并非世家功夫,乃是年幼时,投师所学。”
“哦?这便是你不在安陆长大的原因吗?”蒋相种愈发来了兴趣。
姜海晏只是“嗯”了一声。
蒋相种又将话题引回姜海晏的身世上:“不知令尊是做什么营生的?”
“家父早已谢世多年。”
蒋相种亦不惊讶,只说:“我还听老二说,你与德安的前任知府来兴国积有夙仇?前番闯入安陆城,正是为了寻求来兴国?”
姜海晏在被常健等人质疑之时,委实说过与来兴国有仇,当时的石崇武便在一旁。故此,蒋相种获悉此事,并非意外。
姜海晏便一本正经,编纂道:“不错。家父当年在城西开了一家不大的包子铺,虽说过得并不丰盛,一家人,倒也还过得去。不想那来兴国为讨好蒙古人,不断压榨各地百姓,家中也颇遭搜刮。家父颇有远见,知晓将来大世必乱,故此将我送出学艺,以便防身。哪知我前脚刚走,来兴国派来的差役后脚便来。可我家一个包子铺,能交纳多少钱帛啊?一家子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只得出城逃走。却又在途中被他派人抓了回去,关在牢中活活饿死。当时我尚年幼,身无本事,恨不能手刃这厮。待我学艺有成,出山报仇,又不想那厮已被常大侠手刃……”
城西乃是贫民窟,城内的包子铺又不止一两家,姜海晏因此料定,即便蒋相种在安陆城内任过职,也不可能十年之后,还将这种小百姓记得清清楚楚。哪怕蒋相种的本部人马,也曾驻扎在安陆城内。
而姜海晏说得越仔细,蒋相种便会觉得越发可信,何况姜海晏说时,声情并茂,很好地将自己的怨恨,夹杂在语气内。
蒋相种听他将身世说清楚,虽无法验证真伪,疑心已是大减,只是故作深沉,感叹道:“怨不得你竟不知姜家寨,原来幼年时便遭逢大难、外出学艺去了。当时来知府兴国为搜刮脂膏,鱼肉百姓,确实是害死了不少人。似你父母这般结果的……唉,着实是天大的罪过啊……”
姜海晏忽反客为主,说道:“听说,当时来兴国将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交给蒋大当家,遣你北上与蒙古人搭线,结果大当家你却卷走了这批金银珠宝,落草为寇啦?”
蒋相种大笑,道:“此事确实不假。在押送途中,我曾打开那些箱子仔细看过。
“箱子一共有四只,第一只里面,整整齐齐,放满了一摞一摞的金叶子。一片金叶子合算一两,那一箱,只怕不下万两;
“第二只箱子,则是沉甸甸的银锭,亦是整整一箱子。
“第三只箱子,里面装的,是珠宝首饰之类,黄的、白的、金属的、玉石的、项链、手镯,如同廉价的铜板一样叠放在一起,数不胜数。
“至于最后一只箱子里,装的却是字画、器皿。于外行而言,这些字画一文不值;可若是卖给中意这类玩意的人,那便可以喊出天价。可惜我是个大老粗,不识货,不知道那些玩意的好处。后来变卖了几幅画,啧啧,换了几千两银子……”
蒋相种感慨一阵,又正色道:“说来,这些都是大宋百姓的血汗积蓄,我不忍被来兴国那厮拿去为自己铺路,所以宁可丢了自己顶上的头盔,也绝不帮来兴国办成那事!”
姜海晏听得蒋相种给自己带高帽子,心里不住地冷笑,又问道:“当年事发时,我年纪尚小,又值颠沛流离,听闻有限,不知蒋大当家是如何做成此事的?”
蒋相种见众人都望着自己,并不推脱,讲故事一般讲道:“昔年,我尚是安陆的一员校尉。那日,来兴国私下找到我,先说上一些我是他心腹之内的好话,随后便教我带人乔装商客,将那些金银珠宝往北送给蒙古人,并修有书信,表达他的巴结之意。他还向我许诺,事成之后,必定带我一同荣升。
“我当着他的面,自然不敢触怒他,以防他杀我灭口,便只好先行答应下来。可转念一想,这却是卖国求荣的勾当,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心里委实是忐忑万分。
“当时,险马岭上已有一群绿林英雄,我曾奉命讨剿,倒是与当时的大当家,也便是前一任大当家,有了一些交集。我见他统领有方,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于是不打不相识,逐渐交成了个朋友……
“我私下里找到他,与他一合计,便定下了计策,先由我暗中散布来兴国私通蒙古人的、意欲送礼巴结的消息,再由险马岭的绿林朋友下山抢劫,上演一出好戏给来兴国看……”
听到此处,姜海晏不由得失魂一般呆滞起来。
当初,他的父亲姜启表正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决议举全寨之力,抢劫那批金银珠宝。
谁知,这一切竟是蒋相种故意设下的一幕戏。
怪不得蒋相种没有与押送的队伍同行……
怪不得蒋相种次日便引兵来屠寨……
原来只是一幕戏啊……
想着背后种种阴差阳错、可笑可悲,姜海晏满脸悲凄,险些不能自制。
一抬头,却又见张焕满脸忧色,正望着他,心里一怔,猛然想道:“现在若是急躁,可要前功尽弃,连累得张焕一同葬身在这险马岭了呀!”
当即稳住悲戚心绪,回了张焕一个宽慰的眼神。
这厢蒋相种说到兴头,倒是不曾注意到姜海晏的表情,依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但接下来的事迹,已与姜海晏所知的相差无几。
蒋相种前一夜逃生之后,于次日引兵屠戮姜家寨,同时于姜家寨的祠堂内,寻到了那四只被劫的箱子,随后便是一把火,将姜家寨众多房舍焚成灰烬,再投靠险马岭,落草为寇。
无非,蒋相种将“姜家寨”用“一群恶民”替换,甚至还说得义愤填膺,将姜家寨的人说得恶贯满盈、一无是处,只听得姜海晏咬牙切齿,在心底冷笑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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