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回来,庭庭,不要走
季绍庭是用剃刀来修头发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剪刀,分明里里外外都翻箱倒柜过了。
好像生活中的许多小物都是如此,平日常见它,到用时却又人间蒸发,哪里都不见影。
季绍庭抓起一束褐发,锐利的刀锋于发尾处来回移动,干净利落地就此割下一束又一束。
他看着这曾经算是与自己肢体相连的头发,一段段地轻飘飘落地,心想其实没有什么是割舍不去的。
他回过神来,暗笑自己弹琴弹久了,浑身都是无用的忧伤,为这一点小事也多愁伤感。
而后他又发呆:他找剪刀,大概不比黎琛找他。
剪刀找不到就算了,用剃须刀的刀片就能代替;找不到自己,黎琛会癫狂至何种程度,季绍庭不敢想。
这一场鏖战非得有个你死我活不可,要不然就是他季绍庭疯,要不然就是黎琛疯。
他们两个似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好结果。
季绍庭的刀工还是不到位,无论如何修剪,也只能修出个层次不齐,于是季绍庭不再理会。
清扫完满地发丝以后他洗了个澡,对着镜子里周身清爽的自己,拾掇出了一点旧日的形象,以及眼里的光辉。
他走出浴室以后才发现黎琛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为什么突然想起剪头发:我还想看你把头发留到腰。
季绍庭将手机锁屏、关机、拔出了电话卡。
剪头发是他离开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证件他趁昨晚黎琛睡时已经收拾好了,其他的他都不打算带走,尤其是衣物。因为衣物早已与黎琛缔结了特殊的关联,每一件都会同季绍庭提醒黎琛的拥抱。
季绍庭对此地毫无眷恋,临走前也不会环顾。在玄关处他摘下了戒指,左手无名指的线条于是重回旧时的流畅,再也没有那一对突兀的羽翼。
明明该是自由的象征,实际强加给季绍庭的,却是完完全全的相反。
季绍庭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三月天离开,这个时分的色彩是水晶一般的澄澈。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轻得像这日的阳光,丝绸般在肌理之间流动。
他想黎琛的反应,该是先断电一段,满眼黑漆漆。他大抵料不到季绍庭会有胆子离开,因为连季绍庭他自己也料不到。
可他又的的确确重新走进了人间,招呼停了一辆计程车,说麻烦您,去机场。
在机场他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但微信还是原来的微信,红底白字地提示了十几条消息。
数字还在往上跳动,季绍庭看了会儿屏幕,最终还是直接将软件整个删除,没有点开那一条一条歇斯底里的呼喊。
季绍庭你在做什么?!
听电话!我命令你听电话!
你要去哪里?!
季绍庭,不准走!
不可能离婚的,想都不要想,你去哪里都是我妻子,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把你抓回来
不准走!
你家里欠了我那么多,我完全有办法把你哥告上法庭
季绍庭你看见了吗?不想你家人出事就给我立刻马上回来
不准走!
不准走
……
你走了吗?
已经走了,黎琛冲回家里时季绍庭已经消失了,一声气息都寻不到。
虽然已有先例,但黎琛从来没料想到季绍庭真的会有勇气离开。
他太了解季绍庭的软肋,并且将它紧攥在手:他绝不会就此一走了之,抛下他的家人,留下一堆烂摊子要他们来给他收拾。
所以黎琛只做到了实时监控这一步,他也不愿意真的折断季绍庭的翅膀,犯人般将季绍庭囚进地下室里。
即便他的确像监狱长一样隔着荧幕监控着季绍庭的一举一动,可他也只是想以这种形式,二十四小时地将季绍庭留在身边。
他后悔了。
在他找到季绍庭留在玄关处的戒指时,他就彻彻底底地后悔了。他就该将季绍庭关进地下室的,徒留形躯又如何,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一世界都天崩地裂。
什么声音都消遁,他只听得见耳根嗡嗡地响,好像周身血管业已齐齐碎裂,无一处完好,无一处不是重伤。
他的身体就是痛苦的所在地。
黎琛僵立门边,那模样像是已死去多年,生命消散殆尽。光明已不复存在。
都不存在了。
他曾经逼季绍庭答应过,永远不能把戒指摘下来。
这一次季绍庭是真的离开了。
他已记不得他是如何颤颤巍巍地拿起手机,用他从未有过的哀求语气,逐个字逐个字地打道:别走。
回来,庭庭,不要走
留在我身边
季绍庭在机场打通了陈沛的电话,想了很久的婉转开篇,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不知为何就全不见了,他听见自己的直截了当:“阿姨,我走了。”
陈沛没反应过来:“走了?”
“嗯,走了,”季绍庭低头看手里飞往伦敦的机票,“打算先出国散散心。一直以来都很感谢您的照顾,换季了小心别染上流感,注意身体,有事记得找我哥。”
手机成了个会呼吸的活物,贴在季绍庭的耳旁一起一伏。
其实是陈沛的呼吸,她正大口喘着气,季绍庭心尖登时一阵密密麻麻的蛰痛:“对不起,阿姨,很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跟黎琛过下去了,我、我没有办法……阿姨、阿姨您还好吗?”
“没事,我没事……”
季绍庭的泪珠反而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听见陈沛用了好久才停匀了喘息,竭尽所能地从母亲的角色中抽离出来,尝试理智地同她自己分析:“也对,无可厚非,毕竟庭庭你一直过得不开心,我清楚……阿琛就是这种性格,不善表达,喜欢一个人都凶巴巴的,阿姨理解的,理解的……”
说着说着她话音里就有了哽咽:“他是真爱你的。”
但是爱能作为行使伤害的正当理由吗?
“我知道这是情绪绑架,”陈沛继续道,“可是庭庭,我能求求你,不要这样对他好吗?”
季绍庭想,其实他们都是受害者。
黎琛因为家庭背景而长成这副性格不是他的错,陈阿姨没能力堵上他心里缺爱的那个窟窿、想拿自己来做弥补,也不是她的错。
季绍庭低声道:“阿姨,你或许该问问黎琛对我做了什么。”
陈沛沉默了。
她很清楚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场巨大灾祸,否则以季绍庭这副善性,不把他逼到绝境,他决不会这样决绝地丢下黎琛远走高飞。
有一刹那她在想,其实这一切归根究底,是否是她自己在逃避责任。
早已感知到黎琛正常人面孔下的恶魔本质,深明自己无能为力就将他推向季绍庭。毕竟季绍庭是万里挑一的特殊,能供给黎琛深入腠理肌骨的温爱。
她没办法再挟持、没办法再求情,只能无力地回“好,阿姨明白了”,季绍庭闭上眼,说:“我们家欠下的债,我哥会处理好。”
他止住了眼泪,抬头看向航班显示屏,站起身,道:“阿姨,我差不多要出发了。”
“您保重身体,我们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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