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刻骨刀魂(一)
“哎呦!我的仙人爷爷,你手太重了,轻些,轻些……”高威这个平时杀场征战的粗犷大汉,此时痛的直哼哼,仿佛未出嫁的小媳妇儿。
“胡乱叫嚷什么!”断风长老一巴掌拍过去,又让他哼哼了好一阵。
这里是蜀山的低阶弟子房,高威自从被断风长老带到蜀山仙境中,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在蜀山灵药“断络参”的帮助下,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威,可是身体还没有调节好,虚弱的很,断风长老素来性情耿直,看见高威也是个豪爽汉子,所以平时还算能说的上几句话,最最巧合的是,当年两朝战争的时候,断风长老就是在常遇春大将军的麾下作战,变相的来说,和高威也算是有一份生死将士情。
所以在闲暇之余,会来高威的小木屋里看看他,带上一壶酒,两人叙叙旧,隔三差五的帮他运功疗伤。
其实说到底,高威这伤要是放在修真界,服用断络参等灵药,不用两天就痊愈了,可惜的是,高威一介凡人身,伤势愈合很慢,很多修真界的灵药不可以用,否则一定会被活活撑死,所以断风长老才时不时的来帮他疗伤。
高威被安置在蜀山后山的药园附近,周围住着一些打杂的弟子,管理些草药,环境倒也算的上是清雅,而断风长老为人素来没有架子,和弟子们混的也很熟,这些低阶弟子有时候也会来高威的房里炖炖火锅,就着一坛老酒,几个人喝的伶仃大醉。
别人是真醉,断风则不然,这些凡酒视如无物,只要一运功力,就能逼出酒气,但是每每和这些低阶弟子喝酒,断风从来没有用过这般手段,故意放任酒气上头,好让自己图一醉,一旦醉了,就想起了往事,想起了往事,就拉着高威东拉西扯,纵谈当年杀场征战,吹嘘自己往日豪情。
“我说……说……高威老弟……哥哥当……当年……随手一挥……就……就……就斩杀了那帮鼠辈……什么……元蒙鞑子……废物!废物……”这不,他们今天运完功,又喝上了,断风双眼都喝红了,拉着高威又在追忆当年战事,说话舌头都打结。
高威哈哈大笑,一把站起来,高喝道:“看我一刀下去……”话还没说完,“咣当”一声,就绊了一跤,压在身边一位低阶弟子身上,然后抬着头,醉醺醺的说道,“一刀……一刀……斩过四个人……四个人……”
好在身边的几个低阶弟子早就不胜酒力翻在地上呼呼大睡,被压住了,也就迷糊的哼哼两声,就看断风一把把高威拖过来,指着那些低阶弟子醉笑道:“怂……怂……样……这才……才几杯……不行……都不行……”
“对……对……都不行……”高威一把扯过锅里的熟狗腿,递过去,“老哥……咱俩……喝。”
“好……老弟你……不错……咱们继续……继续……喝。”
好嘛,这一对倒成哥俩了,在这称兄道弟,你一句,我一句,也不计较年龄辈分,都相差了上千岁,可一点也不生分。
“我那……兄弟……兄弟……”断风又开始了,“炎风谷……第一……第一汉子……我兄弟……我兄弟……生死相交……结果呢?被……那帮黑衣秃驴……给啃食的……干干……干干净净……连个魂……魂魄都没了……”说到这里,断风长老又要哭了,“老子火啊……火大……抄起大刀……就和他们……玩命……宰了……全宰了……那帮秃驴……”话至此,断风在也说不下去了,掩面大哭,半晌,才抬头,“可怜他还有个……妻小……老母……怎么活……怎么活啊?”
谁说男儿不流泪?只因未到伤心时,谁说修真界百年回首,无牵无挂?只是未遇战乱际。在两场战争那个打的不辨东西的年代,什么修真界,什么凡人世,都被祸及了,只要能抄起家伙的,都被拖上了战场,往大了说,是为了名族大义,光复华夏;往小了讲,就是怒提青锋三尺剑,男儿建功立业时。
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在这个名叫“战场”的历史绞肉机里,前仆后继,慷慨赴死,打出了火气,杀红了眼睛,管你是谁,拿起菜刀就能和你拼命,自己的亲人、手足、同门、兄弟,全部齐上阵,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每个人都躲不过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看见断风长老哭泣,高威也跟着一块哭了,他也想起了当年,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旦遇上重大战役,地面上凡人士兵多的站满了荒野,空中修真者密集的挡住了太阳,黑压压一片,双方就待一声令下,马上就冲出去拼个你死我活。
凡人死在地上,尸体堆积如山,空中不断的有修真者残躯,像下雨一般掉在地上,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不知道,眼睛里能看见的,只有和自己穿着不一样衣服的敌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那个和自己穿衣服不一样的人,自己,就能活下来。
经历过战争的人,都是心理有阴影的,他们变得麻木,变得冷血,变得疯狂,也变得感伤脆弱。死的人痛苦,活着的人更痛苦,尤其是大战过后,看见阵亡的将士家人,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尸体堆里扒人的场景,不管是凡人还是修真者,那一刻,心都在滴血,要是被家人抓住了自己的衣袖,哭着问自己的亲人在何处,恐怕那一刻,是个男儿都会无言以对,恨不得死的是自己。
高威和断风每次喝酒,最后都要痛哭流涕,还要唱起当年的歌谣:“赤汗透征袍,何如孝隐高。结庐亲冢侧,只为报劬劳。”然后在互相搀扶着出门,路是肯定走不好的,走两步退三步,还要摔上七八个跟头,跌跌滚滚爬出门。
“咦?你看,天上有好多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好多好多,都在动!”此时高威坐在门口的草地上,一边抽着烟袋醒酒,一边看着天上的来来回回的光点闪动。
“滚蛋!”断风长老又是一巴掌,打着酒嗝说道,“大白天,哪里来的星星,说你喝多了,你还不信,那是我们蜀山弟子在巡山,最近风声紧。”
“哦?怎么个回事?”高威索性躺了下来,看天上弟子穿梭。
“还不是魔门的妖孽,最近不知道哪个魔门的妖孽跑到蜀山来找抽了。”断风喝的全身软绵绵的,索性靠在门墩上,左手拿出牙签剔牙,右手还抱着狗腿撕咬,觉得不方便,便用右手剔牙,左手拿狗腿,试了试,还是不方便,又换了回来。
“啊?蜀山门里怎么会有妖怪?”高威愣了愣。
“怎么没有。”断风咬了半天,发现狗腿没煮烂,索性扔到了一边,光剔牙,“老弟你有所不知,最近不知道哪个魔门鼠辈,胆敢跑到蜀山来撒野,死了好些个弟子,现在掌门都火了,下令众弟子日燃烟,夜举火,昼夜不停的巡逻山门,一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
“不会吧,风声这么紧。”高威吓了一跳。
“放心!”断风抽抽鼻子,“老弟安心,过两日我当值,瞧哥哥我找出那个混球,一刀结果了他,不会让你受伤的。”
就这样,过了数个日日夜夜,高威在蜀山的仙境里,休养生息,身体渐渐痊愈了,可是他不愿意下山,因为山下也没有什么亲人,回去还要为生活奔波,索性让断风说个情,留在这里,修行肯定是不行了,早就错过了时间,只做些打扫山门的杂活,三餐有着落,而且还有无边的仙家风景欣赏,朝看日出,幕看夕阳,无忧无虑,吃喝不愁,唯一不好的是,高威偶尔抽个烟袋,可惜这里没有烟草,索性就下山买了些种子,回头在自己住的小木屋附近种植了起来,好在最近蜀山境内草木皆兵,忙碌一片,否则这要是被蜀山掌门元锋老道知道用自家山门的灵土沃壤种烟草,非得气的吹胡子瞪眼,然后在一掌拍死这丫儿的,以慰先祖之灵。
隔三差五,断风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他,给些普通的灵药,传他些基本的呼吸吐纳功法,还能延年益寿,何乐而不为。唯一不好的是,这些日子,蜀山里那个所谓的魔门妖孽还没有查出来,反而又死了几个,各大长老们更忙了,就连断风都有好几日没来看高威了。
这一日的清晨,高威和往常一样,打扫完后山的一个院子,然后和众低阶弟子坐下闲扯,聊聊蜀山的奇闻异事,说说往日的师门威名,忽然断风长老今日得空,要来看看高威,便凭空出现,慌的众弟子连忙参拜。
断风挥挥手,让他们各忙各事,然后拉着高威一路走一边闲聊:“方才我路经刀魂石一带,发现附近年久失修,荒草满地,真乃有辱我门,这样,高威,你且随我去打扫打扫,然后咱们在喝两杯。”
“行啊,没事,咱们怎么去?”高威爽快的答应一声。
“就这么去。”断风笑笑,一搭肩膀,两人就原地消失了,下一刻,出现了刀魂石下。
到了目的地,断风长老从袖子里摸出两坛酒,自顾自的上前摆放起来,还一边说道:“你小子手脚麻利点,赶紧弄完,我刚才从厨房里顺了点羊肉,听说是现宰的,我们好好喝两杯。”
等了半晌,没听见高威回话,断风捧着酒坛回头奇道:“你小子没听见吗,再磨蹭,酒肉就被我吃光了,你赶紧……”话还没说完,他就愣住了。
为何?因为断风长老那一刻看见了什么。看见了高威一个人傻傻的站在刀魂石前,抬头看着那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刀魂”二字,双眼流泪,嘴巴大张,口水流下都浑然不知,整个人似乎都呆滞了……
真正是:万里江山万里空,百世英雄百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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