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狭路逢
往后的日子，过得辛苦。持练弓弩刀剑，熟识队列阵法，值夜守城巡视……
他情愿将自己累到沾床既睡，也不想回忆过往半分。唯有这样，那些追魂索命般的愧悔才会暂时远离。那不能提及的名字，是他结束过往苦痛的终点，也是他永远不能愈合的伤口。
抬头，是无垠天际。远眺，是苍莽群山。羌笛马啸声中，边塞的日子如白驹过隙。
他偶尔也觉得乏味可陈，却从未想起过千里之外的信远侯府。家书不过都由莫名代写，左不过是告知家中他在边塞操练的事情。至于发自肺腑的情意，早在很多年前听到书房中对话的那一刻起，便全部损耗殆尽了。
稚气褪尽，清秀孤傲的少年已经长成高大挺拔的年轻男子，眉眼冷俊，虚化在心底深处的过往藏匿无形。他希望世人能看到的，只是无惧于人间一切的莫致之。
羌笛悠长，夜色冷寂。
遥遥望去，皎皎明月隐于山间，低头沉吟，却觉得天地茫茫两不相知。
灯笼随风摇曳，模糊了男子俊逸的面孔，遮住星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顾黔抱怨的瞅了莫致之一眼，嘻嘻哈哈地探身过来，“今晚轮到你去巡夜了，记得明早回来带早点给我。”
莫致之收敛心绪，眸光中透着玩味，调侃道：“既然吃过夜宵，早点就可以免了。”
顾黔双手抱臂，摸了摸下巴，审视着好友，“我说莫四，你现在说话怎么越来越不靠谱，何曾有什么夜宵？”
“没有？”莫致之狡黠一笑，趁顾黔不备直接袭向对方，“热热乎乎的酱菜包子，顾兄一连吃了半月都不觉的腻？”
顾黔只觉得腰间小心藏起的口袋一轻，转瞬间便看到莫致之上下掂着口袋，戏谑地看向自己。
“你小子，仗着个高欺负我的包子。”顾黔纵身上跳，试图抢回口袋。
莫致之早已料到他的动作，故意将装着包子的口袋高高举起，“吹吹凉吃起来才不烫口。”
顾黔没好气地重重拍了莫致之一掌，心道刚认识的时候两人几乎差不多的身量，如今这莫四竟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莫致之来回摇晃着手臂，见顾黔露出快要暴走的神情，这才满意地将口袋抛到顾黔手中，笑着走下城楼。
顾黔可没空继续使气，他宝贝地打开口袋，看到白白胖胖的几个包子紧紧挨着，并没有被莫致之捏扁，顿时松了口气，
入夜，边塞的市镇已不复白天热闹。
寂静无人的街道，偶有几声犬吠，间或从燃着灯火的人家中传来稀稀落落的话语声。
莫致之走在最前面，面容肃然而谨慎，留意着各处的动静。
这些年与漠北诸部互通有无，倒也两相安稳，只是大家心中都有数，短暂的平稳，不过是起浪前的海面，邱林部一日不瓦解，便永无真正的宁静。虽然不再有奸细混入，但对于野心不改的邱林灼延，不得不多加防备。
忽然，瓷盏落地的清脆声自小巷深处响传来。
众人闻声张望，忽见巷口处闪现着两道墨绿幽光，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迈着无声的步子踏了出来。野猫跃上矮檐，几下起落后，踏着屋瓦离开了。
“咳，原来是只猫啊。”
“看把你吓得，胆子忒小了。”
……
众将士一阵唏嘘，相互揶揄了几句，也就不再多言了。
“我去里面看看，你们继续巡视。”莫致之面容凛然，留下一句命令后，步入小巷深处。
众将士挠头的挠头，对看的对看，谁也不懂莫致之此举之意。
野猫闹出的动静而已，有什么可看的。
莫致之点燃随身的火折子，漆黑的小巷透出一丝微光。
野猫只是在巷口活动，方才的声音却是在是小巷深处发出，自然不排除野猫脚步无声，走路快速。但自小养成的审慎性子令莫致之更愿意亲眼一看，而非胡乱猜测。
“来人止步。”低沉无温的嗓音自巷末响起，凄寒的夜晚听来，更添冷意。
夜风吹散云雾，微月没出，浅浅的光洒落小巷深处。
火折子倏忽一跳，莫致之神情凛然，语无波澜，“放开挟持之人。”
比夜色更浓黑的巷末，分明还有一人蜷缩在地，若是细听，依稀可辨他呜呜的喘息声，显然被捆缚了手脚，封住了口鼻。
“呵。”低笑充斥着嘲讽，暗处的年轻男子踢开呜咽的俘虏，轻步走入火光。
“是你。”莫致之眸光微震，手中的长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匆匆一别多年再见，客栈中出手狠绝的少年一改曾经模样，但周身的冰冷敌意却丝毫未减。
暗卫楚今安，看来你我终究是无法成为朋友。
“四公子，你可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喜欢乱管闲事。”楚今安手执长剑，面容冷漠。
莫致之淡笑，并不动气，“今夜我在此巡视，楚大人若是不知，我可以好心告知。”
楚今安冷瞥一眼，上自朝廷，下至庶民，还无人敢管暗卫的事情。
“四公子，你若是记性不好，多年前的话我可以再说一遍予你听。”
看在信远侯府和边塞守将盛阳秋的面子上，他只提醒莫致之一次。纵然对方这些年为朝廷立了不少功，但在暗卫眼中，不过是一株草罢了，随时都可以拔掉。
就是当今陛下知晓后，也说不出什么。
莫致之云淡风轻地挑挑长眉，眼神一凛，直视楚今安，“这里我说了算。”
楚今安冷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手中长剑蓦然出鞘，直逼莫致之面门而去。
莫致之身形一晃，纵身反击，挡住楚今安来势汹汹的攻势。
暗夜中，剑器相击，锵锵作响，你争我夺，毫不客气，几个来回后仍不能分出胜负。
“莫致之，你今日便是我的剑下亡魂。”楚今安蔑笑，漠然的面孔上杀气腾腾。
“狂徒楚今安不知死活。”莫致之唇角朝上扬了扬，展剑相向。
金石声紧密激越，剑花飞溅。
凄迷月色下，两人招招不留余地，大有取对方性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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