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悲往事
顾黔吃完了早点，喝过了暖茶，想好了如何应答。
他深知莫四虽不轻易动怒，但说话行事向来说一不二，且他机警慧达，绝非可以轻易瞒过的人。最重要的是，他深感与莫四多年友情，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反目，实在不值当。
“也不是什么了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镇上许多姑娘倾慕于你，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出口，这才送来一点吃的表示心意，旁敲侧击地打听打听。”
吃的东西不收太可惜了，但他也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不可能为了两口吃的就将好友的事情随便透露，何况莫四也没什么可透露的，都是摆明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莫四太受欢迎，那些女孩子又都认为自己是最特别的一个，以为送些自认为的好东西必定能得到回应，这便一波接着一波源源不绝。
窗外的光打在桌上，莫致之微微眯眼，他从未在这些事上留意。乍一听，只觉别扭。
“我并未发现你说的什么心意。”
顾黔手中的茶碗晃了晃，一口茶差点呛到，若非相识多年，他肯定以为莫四是在变相夸口。
无人能比的家室品貌，卓尔不群的才干，随便哪一点落在寻常人身上必然都会成为众人追捧的对方，然而莫四全部都有！
随便擦了一把手上的水渍，顾黔无不痛惜的说道：“你成日里冷着脸，人家姑娘哪里敢往上凑，可谁让你声名远扬，又生了一副好皮囊呢。” 说到最后，顾黔几乎是咬牙切齿。
莫致之长眉微舒，想到有几次在镇上巡视时，有年轻女孩经过自己时窃窃私语，当时不以为然，如今想来，大抵便是顾黔所说的原因。
“心里很美吧，很得意吧。”顾黔见莫致之神情和缓，酸言酸语起来。
“并不。”莫致之面容如常，对顾黔的奚落付之一笑。
曾经的种种经历注定他不能拥有平常人的感情，他也早已对此不抱期望。何况来到边关为的是建功立业，儿女情长之事，他是半点也没有兴趣。
“得了便宜还卖乖。”顾黔砸吧着嘴，不依不饶。
不论其他， 莫四就凭这副皮囊，但凡他稍稍有所表示，那些追慕者必然死心塌地。可他却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让羡慕他的人怎么想，实在气人。
“便宜可不是好占的，若是给不出交代，连乖都卖不成的。”莫致之揶揄道。
他可不想因为顾黔的无聊举动和不认识的女孩子产生任何牵涉， 顾黔所言之事，他没有兴趣。
不过就是几口吃的，莫四也太一板一眼了，搞得那些女孩子是豺狼虎豹，缠上就甩不脱似的。这要是放在其他同年纪的男人身上，偷着乐还乐不够呢。顾黔想不通，眉毛拧成了麻花。
半晌，他猛然一拍桌子，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你不会是个绣花枕头吧……”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人也是一样的。想来莫四占尽人间美事，总得少几样才公平。
莫致之眼神微变，顿时明白了顾黔的言外之意，厉声斥责，“你胡说什么，我这便将真相公之于众，看那些受骗上当的会怎么对待你。”
边塞的女孩子性情率真，泾渭分明，她们一旦知道事情并非自己所想，岂会善罢甘休。
顾黔见好友恼了，自知失言，马上陪笑，“虽说打着你的旗号混了不少好吃好喝，但我对人家姑娘都是客客气气的，而且早已交代清楚了，两不相欠，并不会坏你名声。”
对付女孩子，他还是有一手的。
莫致之绷着脸，依然不发一言。
顾黔讪笑，挨近好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这些年你请我多过我请你，今日恰好得空，我请你喝酒如何？点什么菜都由你。”不过我肯定吃的比你多。
莫致之淡然侧目，眸中蕴着故作惊异的笑意，“铁公鸡今日要刮铁锈了。”
事情既然妥善了结，又被请客吃饭，何乐而不为。
顾黔瞬间内伤，这莫四看着最正经不过，实则忒会欺负人。
“你就说去不去吧。”顾黔没了脾气，他说不过好友，也不想被他继续戏弄。
莫致之朝后一仰，懒懒地说道：“去，当然去，前菜十三行，下酒十五盏，席间后桌皆不能缺，劝酒果子，劝厨酒一样不能少……”
莫致之还在念念有词，顾黔已经抓狂了，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钱袋。
“你是开玩笑的吧。”顾黔干巴巴地瞪着了眼，欲哭无泪。
莫致之狡黠一笑，“你说呢。”
正值用饭的时候，边镇酒楼里好不热闹，吆喝声赌酒声，夹杂着胡琴琵琶的演奏，随着酒香肆意流转。
莫致之和顾黔才捡了处不起眼的地方坐定，眼尖嘴甜的伙计便赶过来招呼。
“先上好酒。”莫致之豪爽一言，既然今日喝酒，那便喝个痛快。
“今日我要赢你。”顾黔朗声大笑，目光带着深意。
莫四的举动太反常，他不信其中没有原因。
“吃饭你肯定赢我。”莫致之调侃。
顾黔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这个莫四嘴巴怎么这么坏。
“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吃的这么上心吗？”顾黔从伙计手中接过酒坛，拔掉塞子，满满地倒了两碗。
莫致之端起酒碗，与好友碰了碰，“为什么？”
向来嘻嘻哈哈的好友露出难见愁绪，莫致之竟也感到惘然。
顾黔仰头便是一大口， 扫一眼桌上的酒菜，自顾自的讲起过往，“家乡连年旱涝，又遇蝗灾，太爷将赈灾的粮食变卖后卷钱逃走，竟然连家眷都不顾……”
酒入喉肠，扎着嗓子难受，就像当年吞入腹中的草根。顾黔哈哈一笑，将无法令人置信的悲惨往事尽数藏于心底，再次倒满酒碗，一饮而尽。
莫致之怔愣一瞬，动动嘴唇，无法说出任何劝慰之言。良久，重重一叹。
多么希望有一日，天下所有人不必只依靠老天爷的脸色吃饭。那些写于史书上的泣血悲剧可以终结。
碗中的酒再次见底，莫致之注视着好友，“一定有很重要的人省了口粮给你，这才有了你的生路吧。”
赤地千里，饿殍满地，于未见者是书于纸上的几个字。但真正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人间惨剧。
顾黔手中的酒碗抖了抖，猛然抬起头，定定地看着莫致之，许久，大笑开来。
“莫四啊莫四，你为何这般聪明。”
既然好友已经猜到了结果，他也可以将过程讲出来。
“阿蕊……”顾黔眼中是无限的凄凉，“我们自小就相识，她为了我才没了命……”
善良到令人心疼的女孩，歌喉比百灵鸟还要动听。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竟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莫致之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碗，相似的经历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了本就千疮百痍的心上，一种无可名状的窒息感迅速席卷而来。
“哈哈哈哈……”莫致之忽然低声笑了，夹杂遏抑着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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