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幽怨生

怀衫并不能全然听懂女儿话中之意，但他也知晓这是女儿在替他解围。

        江憬眼中闪过惊异之色，重新审视着怀袖，遗憾感叹道：“怀家有好女，大将军有福啊。”

        随行的众人纷纷赞叹大小姐机敏聪慧，怀衫听在耳中，方才的一点不悦顷刻而散，大笑着同江憬一道朝前走了。他与江憬都有女儿，可到底是他的女儿更胜一筹，洋洋洒洒几句话辩得巧舌如簧的江憬无话可说。

        轻松化解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怀袖也很高兴，经过锦帐般的蔷薇时，摘了一朵挂在廊下竹帘上，风过留香，沁人心脾。

        怀家大宴宾客，热闹异常，丝竹管弦，歌舞不绝，直到夜深时分才渐渐散去。

        怀袖回到住处，卸去钗环坐在廊下，果酒不醉人，但她还是觉得发晕，于是坐着院子中醒醒酒再睡。

        良夜秋意浓，薄雾笼香芬，一曲洞箫声不知何处传来，呜咽凄清。

        楚今安立在屋瓦阴影处，凝视着灯影下的女孩，除去白日里的一身华贵，她更加令人移不开视线。

        闭上眼，是怀袖恬然的笑、众人的拥簇、还有她那位爱女若珍宝的父亲的身影，他们就像经年日久的藤蔓，牢牢的攀附在心底，结成深深的恨意，如墨入纸般蔓延开来。

        繁盛的人生、世人的青睐、父亲的爱护……这一切本该都属于他，可是偏偏被廊下那个无知无识的怀袖轻易夺走。

        而他，却只能活在暗无天光的阴影中。

        手紧紧攥着，再张开，掌心中的蔷薇已是残皱不堪。

        洞箫声起起伏伏，似怨女呼唤离人，又似游子思慕故土。

        怀袖起身入院，踏着花香信步，寻找着乐声的方向。

        月华流瓦，参参差差，让她想起了梦中的夜晚，少年的身影再次跃上心头，怀袖的脸颊微微发着烫。

        她与母亲是无话不说的，但梦中的少年却是个例外，她不认识他，却没由来的愿意相信他。

        “你是谁？”声音在静谧如斯的秋夜中响起，像是低语呢喃，又像是对着月亮发问。

        楚今安心神一震，女孩水眸迷离，月色中的身姿如梦似幻。他确定女孩无法看到自己，可心底却没由来闪过惊慌失措。

        月色掩去怀袖眼中的黯淡，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那般真实的梦境，仿佛她真的经历过一样。

        “你我究竟认识，还是不认识……”女孩仰望着皎洁月色，眼中满是疑惑。

        楚今安冷蔑一笑，白日里见这怀袖侃侃而谈，引得众人侧目，还以为她真的聪明非凡。现在看来，不过是个对着月亮自说自话的傻瓜。

        不过他乐的见怀衫的掌上明珠是个傻瓜，这才是他们一家人该有的果报。

        清绝的洞箫声似有所感，忽变得急促起来，楚今安眼眸中冷意骤生，转身隐于夜色。

        怀府屋舍连绵，布局明朗，楚今安很快寻到客人居住的院落。

        推门，屋中只有一点暗淡烛光，坐于书案后的人影愈发浓黑。

        “大人。”楚今安拱手，方才的千回百转藏匿心底，依然是没有喜怒的面孔。

        江憬燃起了案上的烛台，照亮他枯瘦的下颚，“今安呐，本呈令你查的事如何了？”

        楚今安垂眸，冷然无温，“回禀大人，怀家并无任何可查之物，今日到访的宾客中也没有可疑之人。”

        “哼。”江憬长声冷笑，不甚分明的烛光，照不亮他阴沉的双眼，“怀衫这些年把持江州这处风水宝地，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他性情诡诈，又善邀买人心，怎会轻易留把柄于人。”

        楚今安心上无感，默然不语。

        江州四通八达，水陆畅通，知州一职深得朝中众人侧目。南朝与邱林部议和后，怀衫收买了樊太后，得了个功成身退颐养身心的好名儿，多年来把持江州。而当年主战的江憬只得黯然退场，虽执掌暗卫，到底意难平，与怀衫自然是貌合神离。

        不过这些过往于楚今安而言，完全是闲谈都算不得的无聊琐事，他毫不放在心上。这也是江憬多年来愿意栽培楚今安的最重要原因，又加之他少言寡语，心肠冷硬，生来便是暗卫的最佳人选。

        微微一声轻叹，江憬似慈父感慨孩儿表现不佳，“今安该是议婚的年纪了，方才我命人唤你回来，可是新换了曲调不习惯？”

        楚今安微一皱眉，立刻懂得了江憬话中的意思，忙垂首执礼，“今安跟随大人多年，绝不会为无端之人欺瞒大人。”

        他虽知那凄寒洞箫是暗卫传讯之音，但方才立于屋脊的他似魔怔一般，久难移动寸步。

        许是心头，有难灭之恨的缘故吧。

        江憬摆摆手，示意楚今安不必紧张，怀衫奸诈，想要找到他欺压良善的蛛丝马迹不易，何况又有樊太后这一层，即便他是御城司司呈，也不好立刻便将怀衫如何。

        不过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怀袖是怀衫的女儿，纵然有倾城之姿，也绝非良配，况以今安的品貌，公主都是配得的，切不可为儿女情思误了前途。”

        楚今安心中泛起涟漪，江憬误以为他对怀袖有意，真是可笑至极，不过比起无用描补，他更愿意直切要害。

        “大人，依属下之见，怀家不易查，可从漕运入手。”

        江憬略一思忖，尚有四五分不解，“此话何意？”

        “江州乃漕运必经之地，怀衫贪敛成性，不会不染指于此。”楚今安面容冷寂，眸冷如刃。

        江憬沉思片刻，抚掌赞叹，转念又发狠道：“上次贼寇截杀漕运副史，说不定就与怀衫有关，琅玕可是无价之宝啊。”

        楚今安眼波微动，他出此计策也是有自身考虑的，眼下江憬说出，不管是否与他所思一般，倒是正合他意。

        “属下办事不力，大人虽无责罚，可于心有愧，属下愿将功补过。”

        魏弘虽死，但截杀漕运副史一事未平，终究是一颗扎在心上的刺。

        楚今安恪尽本责，江憬是很欣赏的，  “魏弘之事出于意外，莫四不过纨绔，你不必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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