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风雨
“棠儿,要下雨了,快回来!”“阿娘。”一个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妇人伸手,从腋下将他抱了起来,拥入温软的怀中,小娃娃深深地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朱红色的阑干外,狂风大作,细雨倾斜,天空中翻滚着各色各样的树叶。
下人们迅速地关紧两侧的窗口,略显昏暗的寝殿里,一个个姿态憨厚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点起月白纱笼内的蜡烛。
怀里的小娃娃不安分地扭来扭去,那位妃子捏了捏他的鼻子,取笑道:“你现下又有勇气了,方儿门外,怎也知害怕?”旁边的大宫女幽兰调笑道:“可不是么,都颤颤巍巍了。”
“哈哈哈”蓝色纱裙的妃子,眸里含着慈爱和微笑,十分愉悦。
小家伙不明就里,抬头看了看喜笑颜开的大人,也高兴地啊啊叫着,挥舞着肥胖的小手,杂乱无章地笔画。
屋外呜呜地叫唤,正在狂风大作。妇人紧紧地搂着孩子,边搂,边哼着曲调轻盈悠扬的曲儿,哄着孩子睡觉。
不一会儿,怀中就只有一个胖乎乎,紧闭着眼睛,睡得双颊红扑扑的孩子。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孩子特有的暖意,和清香气息。
妃子眼若秋水,波光潋滟的温柔。低垂着头,轻轻在孩子额上印上一吻,便将他放入舒适的软榻中。
纤如葱白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孩子的背部,直到确定幼子不会再醒来,方起身离开。
这个孩子叫荀棠,字祝余。生在大启朝,大启国姓:荀,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浮世经里有言:祝余,仙草也,状如兰而银华,食一瓣,可辟谷。后世以名寓意——五谷丰登,永无饥年,安康喜乐。沙棠,北漠有树,晶海之上。状如棠,研木食之,可于水中呼吸。以其寿长寓意——长生久视,万寿无疆。之所以取这样的名字和字,是因为这个孩子,出生时险些夭折,虽然挺了下来,却落下一身病,御医说,这些病恐怕要伴他一生。
妃子微微蹙着烟柳眉,淡淡的哀愁蔓延在脸上。窗外的光影淡淡的,浅浅地好似会呼吸般,垂落在她的脸上,远远的,那一道倩影尽显苍茫,落寞……
中秋,皇上摆庭设宴。后宫妃嫔与朝臣同往。
皇上挥挥衣袖,坐于高堂之上,朝枚之年,威严而气度不凡。他坐在上面静静地俯瞰着座下的衣锦繁绣的人。须臾身旁的太监高和道:“宴会开始——”
一群衣衫蹁跹的舞女涌入。长长的羽带好似神女,只着轻透的裸肩襦裙,踩踏着乐点,摇曳着轻盈的身姿,衣袂飘飞如欲踏风归去的仙人。
不少人紧紧地盯着中央,目露沉迷。
坐席间年龄尚小三皇子拿了个有趣的小玩意,用手扯了扯四弟的棕袍,外面有些冷,四弟赶忙拢紧衣领,伏低身体不解道:“咋了?”
“你瞅瞅——”三皇子洋洋得意地说,“这是堂叔从荆州淘回来的机关鸟。”
“机关鸟?我玩玩。”,“哎轻点,弄坏了怎么办。”
“哪那么容易坏。”四弟仔仔细细地沿着轮廓寻找开关,感到胸口有几条裂缝,掏开一看果然是开关,想也没想直接拉开小阀门。然而鸟儿一点反应也没有。四弟耷拉着脑袋:“你这个大骗子。”
“唉,你自个儿不会用关我什么事。”
“卖货人说了要将鸟头扭向左侧,再拔出羽翅下的铜栓”变故发生在陡然间,一把锋利的铁刺直直地冲向鸟儿左侧帝位!
“护驾!”
“快,快护驾!”
一片混乱之中,三皇子只来得急看到父皇胸口的一抹鲜红。
霖妃跌跌撞撞地冲下来,粗暴扯住两个孩子,按在怀里。眸里满是绝望,浑身颤栗。
铁甲武士将皇帝重重围住,太医冲入其中。
丞相走到场地中央震声高呼:“所有人全部控制住,压下去!”,“御史大人,请你监察皇宫一切动向,并协助太尉抓住所有可疑人员。”
“诺——”
芸妃一脸惊惶地抱着祝余,眼中满是担忧,黑压压的士兵散发着凛凛寒气步步紧逼,芸妃步步退后,被逼着跟随扣押人员。
被带到隔芳居后——芸妃婢女劝慰她:“娘娘,陛下不会有事的,你莫要忧心”,只见芸妃只是拍着懵懂无知玩她头发的稚儿,眸中无神,好似怔忡。
身旁丽妃拿起果盘狠狠砸到了地上:“这是什么玩意儿,太官竟然给我吃这么次的玩意儿!”婢女扑通跪下,迅疾地捡起地上的碎片,丽妃一脚踹到她的头上愤愤地发怒:“滚!给老子滚!”
“都怪三皇子那个贱种,害了我儿,带什么不好,带机关鸟,呸!这个霉神!”
声音传到芸妃这,只得佯装无事,沉默地拍着受到惊吓的孩子。婢女捧来小果子转移孩子的注意力。
深夜,御史大人,太尉,丞相聚于一处。
丞相:“二位有何发现?”
御史大人娓娓道来:“三皇子说,那机关鸟是堂叔从荆州淘给他的,开启方法由堂叔转述卖货郎的。”
“其堂叔余大人被关入大牢,审问出的结果与三皇子一致,现正派人查那卖货郎。”
“当前宫内可有任何可疑人物?”
御史大人摇摇头:“当前未曾查出。”
丞相将二人送到门外:“今日之事有劳二位了,这几夜麻烦太尉大人多加注意。”
太尉:“放心吧”
御史:“丞相留步,不必送了。”
回去的路上,途经一个无人的小巷子。太尉忽然道:“太尉大人,这机关巧啊。”
太尉:“何止机关巧,这选择的人也巧啊”
御史:“丞相大人怕有得忙喽。”
“哈哈哈哈,大人说笑呢?我们谁都得忙。前面一条巷便是了,大人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太尉客气地作揖:“慢走。”
大牢内,三皇子被霖妃紧紧地抱在怀里,而四皇子被狱卒带出由下人领回丽妃处。
三皇子:“娘,我害怕。”
“莫怕,莫怕,娘在呢。”
廷尉站在远处听着这宫中的母子互相安慰。
廷尉左走来:“大人,事以办妥。”
“嗯。定罪吧。”
……
“戊子年,辛未月,乙午日,尹明皇诏曰:三殿下尹沉与其堂叔余宗正互相勾结,设计谋害皇上致使吾皇重病,现依律法赐尹沉,霖妃绞刑,余宗正连坐两族发配烟瘴之地,永不得归。”
一个老臣重重地磕在地上:“臣,有异议!”
太常:“余大人,您不防听听三公何讲?”
余宗正:“三公,你好意思跟老臣说三公,太尉因事调离,御史卧病家中,丞相一人权倾朝野,何来三公!”
太常:“宗正大人,慎言。无凭无据之事莫要口出成祸,宗庙纲常礼义廉耻您都听哪去了?这可是朝堂——”
一位官员缓慢踱出,微微拱手。中尉:“宗正大人,我理解您的心情,只是此时与其求全责备二公为何不在,不防问问清楚,此诏令当真否?陛下何在?何人可证?微臣想,丞相大人为国为民,理由定能服众,您且稍安勿躁。”
太仆:“臣附议。”
少府:“臣附议。”
大司农,廷尉,典客:“臣等附议。”
“哼!”丞相冷笑一声:“诸位是觉得我在假冒圣旨?不瞒诸位,此案件证据确凿,尹沉芸妃已供,唯宗正大人我予你体面不曾押你,但,您可敢让我搜您的府邸,让您当面死心,还你所谓的清白?”
“来人,将人证物证全部押上来?”
丞相拢了拢袖袍,悠然道:“宗正大人,您看看这些人,脸不脸熟?”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宗正脸色一僵。
其中一人突然大喊:“父亲!”,宗正慌忙站起:“你们怎么会在这?”
光禄勋:“大人,我等从宗正大人长子屋中搜查出大量机关鸟,以及锐利的毒针。”
太常:“确切有毒?光禄勋,你可不能污蔑堂堂宗正门楣。”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实事求是,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询问宗□□中下人及过往百姓:其一,长公子是否自幼偏爱机关术,好奇技淫巧;其二,这些毒针是否从长公子屋中搜出,我们发现时,一小斯鬼鬼祟祟正意图毁灭证据;其三,这针是否有毒,可让太医当庭验证。”
长史:“我觉此事合理,不防请几位太医同时验一验。”
太仆:“那百姓当真见到了?”光禄勋:“微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微臣从不站派偏袒,只说实话?”
太仆:“……”沉默片刻,一时不知所言,只觉得有时亲眼看到的未必是真,却又不方便再说,只得叹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随即几太医进入,其结果一致:有毒。
宗正噗通一声跪下:“陛下呢?老臣要见陛下!”
中长侍:“陛下病重,不便见人。”
“既病重,何来圣旨?”
“你是在咒陛下吗?”
“你!”
“行了!”太常,“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太常,你妄为一国太常,你妄掌一国宗庙!”
“哼,本官,为皇上亲封!妄不妄,不是您,咱们宗正大人说了算的,您莫要弄糊涂了您的地位。”
“你,你们?丞相!”
“本官没聋……陛下念在您是宗正,已经网开一面……请您好自为之。”
待所有罪人被依法处决,中常侍慢悠悠地站出来,抖出了另一个圣旨,尖细的嗓音嘹亮高亢:“忠臣接诏——”
“戊子年,辛未月,乙午日,尹明皇诏曰:应顺天时,受兹明命,朕已朝枚之年,国事体重,力不能支。八皇子尹空才德兼具,良善宽从,特传位于他,望爱国爱民,开清朗之治,海晏河清。钦此。”
“臣等——接旨。”
冷香殿内,芸妃焦灼地踱来踱去,心中十分不安宁。幽蓝凑近,低声说::“娘娘,你有何吩咐,尽管说便是。”
芸妃望了她一眼,最终说:“幽蓝,你拿着这封信去请示丞相,就说芸妃求见。你拿些珠宝玉钗去,若下人不让你进,给他们一些。”
“是。”
丞相府中——管家:“大人”,“何事?”,“芸妃的下人求见,并附上一封书信,说是芸妃娘娘求见。”,“哦?拿来看看。”
一门客问:“大人有何疑虑?”
丞相:“一个小小妃子而已,不值得我疑虑。”
“不知这信上说得什么?”
“他儿子自幼重病缠身,北方天气严寒,时感风寒难以治愈,她希望能够让她的儿子到南方租个府邸并差人照顾。”
另一门客忽道:“可要杀人灭口?”
“哼,六皇子母亲出身平民,若不是生的是皇子,只怕母子二人都要在后宫夭折,这样的人不成气候,况六皇子年幼离开生母,如同孤儿,去南方也只是自生自灭,不必我们出手。”
“至于其他皇子……处理好。”
“是。”
……
三月后,当朝二皇子因贪玩从阁楼摔下,不治身亡。
寒冬来袭,“这北方寒风凛冽,着实让人难忍,也不知是那少腐下的令,还是何人下的令,这过冬之物,丽妃那边送得挺殷勤的,我们呢?直接忘了!”
芸妃:“绿竹,慎言!”
“娘娘,他们不供这些取暖之物便罢,凛冬已至,我们的粮食却是越来越少了!”
“绿竹……”
绿竹:“娘娘可是想小殿下了?您放心,幽蓝姐最是细心能干,一定能照顾好他的。”
“唉……我现下只求他无恙便好。”,“绿竹,你去煮碗粥来吧。”“是,娘娘。”见绿竹出去后,芸妃便面色沉寂地出了门。
许久……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掉冰湖里啦!”众人救上来一看竟是芸妃……
“什么?”丽妃坐在奢华的贵妃椅上慵懒地挑了挑眉:“那个贱婢,终于死了。一个贫民窟里出来的东西,死了也好,让本宫眼前清净。”,“快把本宫的小八抱过来,让我抱一抱。”丽妃此时可谓是志得意满,喜上眉梢。
“娘娘,四,四殿下还是不肯吃东西。”
“四什么四,会不会说话!”
“娘娘,娘娘赎罪!”
“哼,那个兔崽子也就犟一时,饿够他,以后都晓得吃饭的重要了。下去!”
“是。”
“幽蓝姐,小殿下一直在发烧啊!”“以后不要叫殿下,叫弟弟。”“啊?”“听我的。”“哦。”
“马上快到镇上了不必惊慌,会没事的。”“嗯!”
……
幽蓝等人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岭南一带汴州,并在此处用娘娘半生积蓄购置了一座陈旧的府邸:香霖院。几人安安心心地入住,又招了几个仆人和一个管家。
金林街紧挨着他们的住处,一入夜金林街酒馆里,一个醉鬼说话唾沫横飞,他用力地拍大腿啧啧不休:“新来的小娘子可真漂亮,虽说生了个稚儿,不过那身段那容貌。”闻此一个酒鬼大声反驳他:“呵,你懂甚?我听我三叔公说了”酒鬼打了个饱嗝接着道:“那是她的弟弟,姐妹俩含糊其辞的,愣是看不到他们的男主人。”另一个醉鬼醉得精神恍惚失去理智随口就说:“你小林公子都不知道玩过多少女人了,这个就让给我如何。瞧他们购置你二叔的破宅子手头还挺拮据,我呢就勉为其难做个君子,安慰安慰他们做个依靠。”……噗通一声竟是趴到桌面。
香霖院出来采购晚膳的小姑娘听到这些荤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泄愤般刮了几个醉鬼一眼,蹬了几脚石阶快速地走了,一进屋就拉住幽蓝不吐不快,幽蓝听罢,心下厌恶却只得拍拍小丫头的手:“我们还有仆人呢,他们能做地了什么,莫要担心,为这些满嘴荤话的烂番薯臭鸟蛋生气不值得。”
幽蓝等人就这样平平无奇地度过了俩月,下人带祝余出去溜了一圈,晒过半晌骄阳,小孩肉乎乎的双颊红扑扑的煞是可爱。话说定居汴州后的幽蓝一早就发现汴州有很多商品备受当地欢迎但售价稍贵,就那么几家在做,然而这些物品在北方却颇为廉价。正是看到这一点,幽蓝便早早地利用自己在北方的见闻,低价购入一些北方商品:涉及衣食住行四方面,开了一家小商铺。
然而生意始终有些清冷。十九芳龄,操心家事,拖着疲惫脚步垂头丧气地回了府,却祝余咿咿呀呀地迎了上来求抱抱,谈吐不清地说:“幽……幽。”幽蓝心中感到一丝暖意,把孩子抱起来香了几口。
旁边的小丫头犹豫了一会儿,终将一个书信递给她。她接过一看,一只玉手抖落下的信上明明白白报了娘娘的死讯。那一瞬间,好像主心骨和天柱塌了。整个香霖院似乎阴云密布,压得幽蓝喘不过气来。她稚嫩的声音颤抖道:“禾儿,将弟弟带下去吧。他许是饿了。”不及十五岁的小姑娘温柔地回答:“好。”
幽蓝目无焦距茫茫然地说:“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好生照料他。”小姑娘闪烁着葡萄似的双眸认真承诺:“嗯,姐姐你放心吧。”
她失魂落魄地走了……
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眼看天色浓墨一般,仍不见人影,禾儿只得把孩子交给下人,为避免她偷奸耍滑故作威严大声说:“你且看着,我去找找。”“是”
翌日,金林街上酒馆中依旧热闹。
俩日过去,野猫在香霖院中肆无忌惮地瞎蹿,下人在大堂自顾自唠嗑磕瓜子,满地的垃圾。一个仆人偷偷溜进几位姑娘的房间翻箱倒柜被陡然出现的管家吓了一跳,不满地大喝:“哎哟我说管家,您干啥呢?”谁知管家并不理他径直走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仆人朝着背影唾了一口:“什么玩意儿。”
日落西山月上柳梢,香霖院中,几个人影默默离开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隔日,管家带了一个老爷过来,点头哈腰道:“旧是旧了点,但翻新还是很好用的。”本是包养情人的,此处便宜,那老爷虽有些嫌弃倒也答应了。管家乐呵呵地接下了一袋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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