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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51章


他的所有行为都带着目的,连他自己的都是工具,道歉,听话,自残,所有的痛苦折磨都是他达成目的的踏脚石。

        他弯起眼睛,  回答苏蕉的话:“很多很多的不一样。”

        “所以……之前那些,可以不提,我不逼你。”

        他用很哀伤的语气说:“但是,  陪着我,  好吗?”

        “我好孤独。”他轻轻的说:“蕉蕉,  妈妈去世了,哥哥不要我了,没人爱我,  蕉蕉,我好孤独。”

        苏蕉想,你孤独关我什么事儿。

        虽然你很可怜,但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太多了。

        但是他的视线又不自觉的落在不远处,放在桌子上的手术刀上。

        那是宴怜过来的时候随手放在那里的。

        温暖的日光穿过散落下来,衬的那刀锃亮发光。

        兔子被扔在了地上,红眼珠,微笑唇,  定定的观察着他。

        苏蕉:“……”

        苏蕉冷静的提条件:“你不可以关着我。”

        宴怜立刻抬眼看他,很惊喜的样子,“蕉蕉答应我了?”

        “我答应你……可以陪着你,暂时。”苏蕉说:“但我有条件,  你不可以关着我,  我想去哪里,都可以去,而且,我还要去上学。”

        苏蕉想,  他现在神力值太低了,  身体是构成他身体的基础,  如果神力值太低,那么去哪里都很危险。

        而且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宴怜歪歪头:“蕉蕉的身体那么虚弱了,还要去上学吗?”

        苏蕉:“等我身体好了,就要去,你不可以拦着。”

        “呃……”宴怜说:“如果我拦着,蕉蕉会不高兴?”

        苏蕉:“对……如果你做了让我讨厌的事情,让我不高兴,会想尽办法离开你。”

        宴怜:“什么是蕉蕉讨厌的事情?”

        苏蕉说:“比如,随便伤害别人,有病不按时吃药,关着我……还有在墙上挂那些画——”

        “对,那些画,现在就要拿下来扔掉!”

        宴怜没动。

        苏蕉威胁说:“你要做让我讨厌的事吗?”

        于是宴怜轻轻叹了口气,半是幸福半是抱怨的戴上手套,拿下墙上的挂画,指着画上神明湿透的衣衫:“可是上面的蕉蕉很好看呀。”

        苏蕉恼羞成怒:“扔掉!!”

        于是宴怜为了安抚恼怒的小神明,把画小心翼翼的扔进了垃圾桶,生怕磕坏了边角,他想,他知道这些垃圾会丢去哪,他晚上可以捡回来。

        宴怜:“好了,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吗?”

        苏蕉说:“对我道歉。”

        宴怜歪歪头。

        苏蕉看着宴怜,非常冷静的说:“你之前,故意摘掉我口罩,让我在大家面前出丑这件事……”

        “还有,后面找人追杀我,还有,把我随便关到地下室……这些事,你要对我道歉。”

        宴怜眨眨眼:“对不起。”

        ——他的道歉很是轻描淡写,就像一条听话的狗,因为主人要求这样做,所以就这样做了。

        ——一种足以让受害者更加愤怒的道歉。

        他不会反思背后的意义,和曾经的所作所为对当事人产生的不可弥补的伤害。

        并非是他有意如此,只是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人从不具有同理心。

        苏蕉没有接受这样的道歉,他也无法为当初那个无助哭泣,最后死去的自己,接受这样敷衍的道歉。

        他沉默了一会,说:“算了。”

        宴怜高兴:“蕉蕉不怪我了吗?”

        “没有。”苏蕉说:“只是我不接受。”

        “为什么?”

        宴怜不理解的问:“怎样才能接受呢?”

        苏蕉厌倦的说:“没必要问这样的问题。”

        “你不是我,也许你永远也不会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

        宴怜:“痛苦吗?”

        宴怜拿起桌子上的手术刀,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灵活的将刀子挽了个刀花,随后往自己肋骨上一插——“是这样的痛苦吗?”

        「噗呲」。

        血从宴怜胸口迸出来的时候——

        苏蕉:“。”

        苏蕉:“?”

        苏蕉:“!?”

        漂亮的神明呆坐在画框一样的玻璃窗前,琥珀色的眼珠茫然睁大的样子,可爱的让人想要亲一口。

        薄薄的刀刃穿破皮肤,擦过肋骨,切开血管,离心脏只有毫厘的痛苦,让他浑身的肌肉都控制不住的在颤抖,战栗,喘息。

        可宴怜只觉得兴奋,他的瞳孔盯着苏蕉,仿佛很多年前的日日夜夜,凝视着在冬日里枯萎的忍冬。

        那个时候,他甚至连痛苦的概念都不太能理解,只是茫然的想。

        为什么冬天不开花呢,它明明叫忍冬不是吗?

        为什么不爱他呢,明明是怜爱众生的神明……不是吗?

        宴怜:“还是,要比这样还痛苦一点?”

        苏蕉回过神就要打急救电话。

        宴怜:“在找手机吗?要打急救电话吗?蕉蕉好关心我,我好感动。”

        苏蕉才不是关心他,苏蕉是怕他死了自己被警察冠上教唆杀人的大罪啊!!

        那他可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宴怜真他妈是个小疯子!!

        宴怜喘息着,很认真的跟苏蕉解释,“啊,你不要害怕,我刀工很好,虽然前些日子因为吃药导致肌肉有些痉挛,导致手指颤动,不过没关系,插在哪里不会死这种细节我还是有照顾到的哦。”

        他缓缓抽出的手术刀,弯起眼睛:“而且我知道怎样伤害自己不会大出血。”

        他又很困扰一样的说:“不过,我是不是不应该和你说这些投机取巧一样活的原谅的小技巧?”

        宴怜说:“显得我为博同情,很诡计多端呢。”

        苏蕉:“。”

        听他这样说,苏蕉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想到宴怜剥开的橘子,于是放下找到的手机,望着宴怜。

        他想说站起来在那别动,小心大出血,他已经打了120,医生很快就来了之类的废话。

        然而张嘴就是——

        “既然你刀工很好,那你就再多捅自己几刀吧。”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如果你捅自己三十刀还不会死,我不原谅你,但我接受你的道歉。”

        少年神明背后是泼洒着阳光的窗,他琥珀色的眼睛埋在阴影里,从柔软薄唇里吐出一字一句,既美丽,又无情。

        “好哦。”宴怜弯起眼睛,“我答应你。”

        每一刀下来,都是极致的疼痛,即使避开了所有的重点,但血管被撕裂,肌肉组织被分离的感觉依然难以忍耐。

        少年只是冷漠的看着,一动也没有动。

        奇怪。

        苏蕉想,以前他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害怕,惊慌——甚至刚刚他都在惊慌,想要打急救电话的,可是现在——

        就像一名戏剧的观众,他忽然就做到了无动于衷。

        就好像他突然抛弃了自己属于人性的那一部分,只用神性的一部分在观察。

        他甚至冷静的在想,像宴怜这样的人——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真的痛苦的,哪怕受伤会带来疼痛,可那不是痛苦,他永远也不知道他的行为让毁容的苏蕉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他的所有行为都带着目的,连他自己的都是工具,道歉,听话,自残,所有的痛苦折磨都是他达成目的的踏脚石。

        一个反社会人格的人,永远不会懂得人格被流言毁灭带来的灭顶之痛。

        苏蕉面对这些,会害怕,痛苦,难过,但神不会。

        神明慈悲众生,却也善恶分明。

        如果宴怜想要达成目的,那就让他成为推石头的西西弗斯。

        三十刀下去。

        宴怜披着满身的鲜血和疼痛,拥抱他的神明,他颤抖着,疼痛的喘息着,温柔的说:“我不怕疼,也不怕死……”

        他剧烈的咳嗽一声,茶褐色的眼睛带着痴狂,“亲爱的,我只怕你跑到别人的眼睛里。”

        他咳出血来,虚弱的说:“那会让我活在永无宁日的地狱里。”

        “宴怜供奉值84。”

        “恭喜殿下获得神力值10000w”

        兔子玩偶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血色瞳仁静静闪光。

        大抵是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宴怜失去了意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很用力的拥抱着他。

        苏蕉身体微微僵硬半晌,他看着满身血的宴怜,以及同样满身鲜血的自己。

        苏蕉深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道理,所以对于宴怜如今这副模样,他也不是很着急心疼。

        在决定拨打急救号码之前,他先起床,去洗了个澡,仔细认真的把身上的血迹洗干净,然后出了衣帽间,不出所料,衣柜里面放满了他身材尺寸的衣服,各个款式,布料都是上乘。

        苏蕉从里面挑了还算两件体面并且不惹人注意的衣服——一件厚实温暖的白色卫衣,和一条柔软的牛仔裤,和一双轻便的运动鞋,来替换自己身上这件丝绸质地,却沾满血迹的睡衣。

        之后,在standby管家发现这里的狼藉之前,苏蕉戴上口罩,冷静的拨打了自己记得的急救电话,然后静静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

        管家一头雾水的进来,“门口有辆救护车……我的天哪!!”

        在看到满地血腥后,管家震惊极了。

        由于血流一地,又是刀伤,十分惊悚,在宴怜进入医院后,医院帮忙报警,苏蕉在医院招来了警察的例行问询。

        因为宴怜的刀都是自己捅的,加上有精神病史,苏蕉只是无辜的解释了一下对方突然发疯捅自己,他吓傻了,除了打急救电话以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几句话就给搪塞了过去。

        医生甚至很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纸里藏不住火,由管家通知,宴怜住院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宴怜的家人纷纷赶来看他。

        苏蕉不想被人看见,接受完警察的盘问完之后就走了。

        管家倒是很想留下他,让他对宴怜负一些责。

        但是苏蕉假装没看见,管家也毫无办法——他并没有强行留下苏蕉的权利。

        但是苏蕉并没有离开医院。

        没错,这家医院就是苏家开的那家,也是郑凤死去的那家。

        他拿到医院地图的时候顺便凭借c级神明出色的记忆力,记住了上面的急救号码。

        他打的电话并不是急救电话120,而是这家私人医院的急救号码。

        苏蕉又摸到了上次铃铛响动的地方。

        上次的召唤失败,让他有点不太甘心,毕竟这枚引魂铃价值可是23000功德值!而且召唤失败还让他损失了那么多神力——他付出了那么多的沉没成本,如果得不到一点收获,那也太让人难过了。

        虽然系统喊不出来,但他大概还是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系统显然不会坑害他,故意告诉他引魂铃错误的用法,而造成失败的原因显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走神想到了那场大火。

        也许正是因为想到了可怕的灾祸,才会招致奇异存在的凝视,导致他整个神力崩盘——苏蕉记得说明书上有写,引魂铃如果出错,也可能招致可怕而奇怪的存在的注目。

        至于他到底招来了什么,苏蕉并不清楚,那场梦的具体内容他有些记不太清了,就算用力想,也想不出个子丑丁卯来。

        而自从醒来,系统就一直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蕉有两个怀疑,系统的沉默,一是和他做的那场梦有关,二是他神力值消耗太大,无法支撑系统维持了。

        不过基于之前的经验,苏蕉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虽然没有系统的指导,但他并不打算放弃。

        既然清楚上次意外的原因,那就可以排除问题,再试一次。

        这次他不会走神,也会准备足够的神力,并且不会因为自己是神明就疏忽戒备,他会严格遵守引魂铃与他沟通的规则。

        凡人沐浴净身,借助材料,是为了让自身显得更加纯洁,引起引魂铃的共鸣,而苏蕉如今拥有c级神明的体质,自然不需要做这些。

        苏蕉虽然不必沐浴净身准备材料,但后续的一些与引魂铃沟通的规则,他决定严格遵守。

        苏蕉捏着引魂铃,把一点神力凝聚在其中,在与引魂铃的意念沟通后,他更改了几个咒语的名词。

        最后谨慎的,念出了引魂铃与他沟通后,允许他念的「咒名」。

        “于寂静的黑夜里,埋骨者焚烧的磷火中,窥伺亡者的影。”

        “以神之名,吾将在深渊,在地狱,在徘徊不去的黄泉,在死神镰刀斩下头颅的血河里,凝视你的名。”

        外科手术室门口走廊,苏蕉穿着雪白卫衣,面如初雪,唇色嫣红,琥珀色眼瞳凝聚起金光,纯净的风环绕着他转动,银色的铃铛飘在他身前,发出雪白的波光,他低喝到:

        “回应我!”

        “郑凤!”

        而在荡漾的金色光芒里,苏蕉看到了混沌模糊的灰色人影,她穿着生前的衣服,脸色苍白,紧紧闭着眼,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幅灰度被拉满的画。

        只是让郑凤显形,他的神力没有任何消耗。

        “叮——”

        一声脆响,苏蕉看到她化作一团灰色的雾气落入铃铛里。

        虽然没有系统提醒,但苏蕉知道,这是收取成功了。

        引魂铃原来的咒语是——

        【于寂静的黑夜里,埋骨者焚烧的磷火中,窥伺亡者的影】

        【以卑微之躯向伟大的魂灵祈求,祂将在深渊,在地狱,在徘徊不去的黄泉,在死神镰刀斩下头颅的血河里,凝视你的名。】

        苏蕉自身为天灾神明,他不需要向任何存在祈求力量,所以将名称更改为自己,消磨的也是自己的神力,而非引魂铃自身的力量。

        而神力值居然只掉了1点,随后立刻恢复了。

        他诧异的收回铃铛。

        在握住引魂铃的一瞬间,苏蕉突然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心悸感,那是一种惹了什么东西不快一样,遏制不住的恐慌与不安。

        苏蕉皱了皱眉,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些凌乱破碎的血玫瑰,但再仔细想,又无迹可寻了。

        他把引魂铃放好,看了看天色,刚到下午。

        柳涵一在这家医院受伤,所以也是在这家医院就近治疗。

        他给柳涵一发消息,问他的病房号。

        本来以为得不到回复的,结果另一边几乎是秒回。

        【3-3-140】

        第三栋三层140号病房。

        柳涵一手指颤抖,却极其迅速的输上了号码,随后因为伤口撕裂的痛苦而用力的喘息。

        他妈给他倒完水回来看见他纱布上大片晕开的血渍,尖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柳涵一的母亲打扮优雅大度,即使在医院也画着精致温婉的妆,但她的性格可不是这样温婉——她夺过了柳涵一的手机,然而却翻不到任何聊天记录。

        柳涵一的手机被他自己做了设置,除他之外的人拿了手机,摄像机自动读取人脸,手机里的所有信息都会自动隐藏。

        “你在给谁发消息?”柳涵一的母亲邱佳大声质问起来,“你都这样了还给谁发消息?是不是这个人害你变成这样的!!”

        柳涵一冷冷望着脾气暴躁的母亲——她会这样暴躁,大抵是因为他的父亲又有了新欢,很少再来找她了。

        柳涵一说:“你不用来看我。”

        “我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邱佳看着儿子冷漠的面孔,气的半天都没说话,她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捏着精致昂贵的包包:“行,行,你翅膀硬了,不要我管了,我走!!我看谁来照顾你!”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柳涵一对于母亲的离开无动于衷,他侧眼望向窗外,看着几只小麻雀扑扇着翅膀飞向更高的地方。

        于是他的手指抚摸着冰冷的手机,又开始遏制不住的想起苏蕉,那个纤瘦的,冷漠的,却也温暖的少年神明。

        第三栋是住院楼,基本都是住院的病人。

        苏蕉走到第三栋楼下等电梯,他想,要是宴怜醒过来知道他一晕倒,他扭头就去看了柳涵一,不知道会不会再气晕过去。

        苏蕉正想着这一波能气到多少供奉值,忽然听到身后有淡淡的声音响起来。

        “要两手空空的去看病人吗?”

        苏蕉回过头就看见了苏迟眠。

        男人穿着鸽子灰的双排扣风衣,单手插兜,琥珀色的眼睛瞧着他,薄唇微微抿着,看起来高挑而冷淡。

        发觉苏蕉看过来,苏迟眠顿了顿,用平静而不含指责的,只是陈述的口味说:“这样会显得有些失礼。”

        苏蕉心想,管的真多,关他什么事儿。

        他看柳涵一还要带礼物?不带两个铁锤都是给面子了。

        但他决定礼貌而体面的,充满社交礼仪的回复他这位关系比陌生人还要疏远的哥哥,比如说一句,知道了,谢谢提醒——然后继续两手空空的去看柳涵一。

        于是他张嘴:“我记得你不住海边,真不用管那么宽。”

        苏蕉:“。”

        完了,有话直说的感觉好爽。

        这种遇事不埋怨自己,用力指责他人的感觉好爽。

        但看着苏迟眠并不太好看的脸色,苏蕉闭上嘴巴,决定不惹这位哥哥的嫌了。

        就在此时,电梯「叮」的一声到了,他扭头就要上电梯,却见一位穿着打扮精致体面的女人捏着自己昂贵的小香包,从电梯里气冲冲的撞出来,苏蕉被人拉了一下,避开了冲撞。

        那女人临走时似乎还嫌他们挡了路,瞪了他们一眼。

        苏蕉顿了顿,回头看苏迟眠——他刚刚就是被苏迟眠拽住的。

        苏迟眠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他微微别开眼,但攥着苏蕉的手并没有松开——大概是不太想错过和唯一的弟弟说话的机会,他缓慢而艰难的说:“我……在m国阿米兹勒海岸有两套私人别墅。”

        苏蕉:“。”

        哦?所以这应该是你管那么宽,并且抓着我手不撒开的理由吗??

        苏迟眠似乎也觉得这话茬接的不是很体面,甚至隐隐透着一些不知所措的狼狈,他沉默了一下,决定从另一个方向开口:“这是……母亲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买下的地方。”

        苏蕉一顿。

        母亲啊。

        苏迟眠发觉苏蕉似乎有所触动,于是继续说:“母亲的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些,如果你有兴趣,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

        苏蕉要抽出自己的手:“不必了。”

        苏迟眠并没有松手,只是立刻说:“当年,因为母亲执意要去国外留学,所以尉迟家里也没有给她太多的帮助。”

        见苏蕉没动。

        苏迟眠意识到,苏蕉对这个话题有兴趣。

        于是他斟酌着语言,用低沉缓慢的语气继续说,“这是她用自己的努力挣来的婚前财产,她很珍惜。”

        “在父亲变心的那段时间……在你还没有出生的那段时间。”苏迟眠说:“她经常会给我讲一些她在国外经历的那些事,遇到的朋友,她曾经在哥伦比亚商学院学习经济,有出色的头脑和精明的手段……”

        苏迟眠说着,看了苏蕉一眼。

        苏蕉没走,但也没搭腔。

        “但事实上这样快乐的日子,母亲并没有享受很久。”

        苏迟眠轻声说:“尉迟家是个大家族,母亲身为独女,她必须回来,为了尉迟家的生意和苏家联姻……她在生下我之后,因为与家里的矛盾,和一些生活上的不顺,患上了产后抑郁……父亲带着她从那段灰暗的日子里走出来。”

        “大概因为如此,她渐渐爱上了父亲。”苏迟眠说:“父亲成为了母亲的精神支柱,她愿意为了父亲成为全职主妇,将我好好养大。”

        苏迟眠眼里渐渐流露出一点回忆的神色:“在我很小的时候,是很好的一家人。”

        “但是父亲出轨了。”

        “那个时候。”苏迟眠轻轻说:“她很绝望。”

        苏蕉在苏家十几年,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

        没有人会给他讲这些——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私生子,而尉迟锦,这个明明是他生母的女人,对于过去十几年的苏蕉而言,她就像是童话故事里身份高贵的王后,或者优雅的仙女教母,而他的存在有关尉迟锦,就像是命运要糊在王后脸上的烂泥,公主要吃下的那块毒苹果,别人对他这个小三的孩子提起哪怕有关尉迟锦一个字,似乎都是对尉迟锦赤,裸,裸的羞辱。

        如果说苏蕉一点都不在乎,那是骗人的。

        可要说苏蕉非常在乎,那也不尽然。

        在成为c级神明后,苏蕉发现自己有些变了——似乎变得冷血了一些,不,应该不能说冷血,而是另一种,如同怪物一样的东西在他的心里缓缓生长,以至于会影响他的情绪,让他的判断和决定更加理性。

        那是区别于人性的,却更加崇高而纯净的东西。

        那是随着等级的晋升,而再次增长的「神性」。

        它尊贵,傲慢,直白,行事和着装更趋体面,却也悲悯,温柔,善恶分明,充满正义。

        苏蕉听见自己说:“所以她为了挽回丈夫的心,选择生下了我?”

        其实听见这个理由,苏蕉也不是很失望,因为习惯了。

        苏迟眠却摇头说:“不是。”

        他说:“你不是母亲挽留父亲的工具。”

        苏蕉随意的猜测:“那就是觉得你太孤独了,想要生个孩子。”

        事实上,这是很多家庭生二胎的理由。

        苏蕉已经不是很想听下去了,所以语气敷衍。

        苏迟眠摇头:“我从小独立,并不需要太多的玩伴,你也不是陪我玩耍的工具。”

        苏蕉扯了扯嘴角:“哦,你不会想说,她生下我,只是因为想这样做吧。”

        苏迟眠点点头:“某种意义而言,是的。”

        “她会生下你,是因为她想要爱你。”

        苏迟眠轻声说:“因为父亲变了心,而我太过独立,但她还有很多的爱无处安放,所以她才想要生下你。”

        苏蕉:“……”

        苏迟眠说:“她怀孕的那段时间,其实很幸福,每天我上学回来,都能看见她在字典上为你挑选合适的名字,天天神神叨叨的学一些五行八字,为你挑选衣服和玩具……知道父亲出轨之后,她其实很难过,但是你让她走了出来。”

        “苏苪雪……”苏蕉冷淡而挑剔的说:“这个名字并不好听,听起来也不像是用了心。”

        他被拥有这个名字的人欺负,羞辱,污蔑,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下苟活了难以清算的月月年年,他实在无法对它生起半分好感。

        “苪雪,苪,原来是禀,有告诉和赐予的意思。”苏迟眠轻声说:“你的预产期在二月份,是凛冬,恰有上苍赐雪的意思,她希望你像拥有如同雪一样纯净的品格,礼貌,体面,懂得爱和赐予。”

        “她生下你,大出血奄奄一息的时候,还要拽着我问生辰,听到生辰八字,觉得你可能五行缺木,让我把禀字改成了苪。”

        苏蕉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说话。

        原来那个被偷走的,不太好听的名字,还有这样多的故事。

        “她走的时候没有留下很多话。”苏迟眠说:“但留下的最多的,应该是爱你。”

        苏迟眠其实是个话少的人——他从来不爱在人前说那么多话。

        但是苏蕉不一样。

        这是他唯一的弟弟。

        在父亲还未曾出轨,与母亲琴瑟和鸣的那段时间里,苏迟眠其实也很想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有时候会天真的想,也许是自己性子天生过于冷淡,所以无法让父亲喜欢这个家,如果有一个可爱一点的,爱撒娇一点的弟弟或者妹妹,父亲是不是就会更在乎这个家一点?

        后来他又想,就算父亲不喜欢也没关系。

        他很安静,母亲也很安静,这让家里都很安静,如果有个爱吵吵闹闹的妹妹或者弟弟,这件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一个很好的故事。

        ……

        “虽然你说了那么多,但我还是知道她为什么爱我。”苏蕉听见自己冷淡到几乎无情的声音,他凝视着苏迟眠:“你想听吗?”

        苏迟眠:“你说。”

        “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会爱我。”苏蕉弯起唇角,笑意天真:“他们的爱只活在别人的嘴巴里,即使错了,也不会反驳。”

        苏迟眠并不争辩,只是安静的望着苏蕉。

        他受了很多的苦,所以说话也显得锋芒毕露。

        “看在你花那么长时间讲故事的份上。”苏蕉把自己的手从苏迟眠手里拽回来,这花了他不少的力气。

        苏蕉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说:“我愿意为你的故事主角,暂时做一个礼貌而体面的人。”

        苏迟眠皱眉:“你的那位……朋友。”

        苏迟眠其实并不支持苏蕉去交柳涵一当朋友——但事实就是,如果不是突然受伤的柳涵一,苏迟眠可能找不到理由和苏蕉说话,所以苏迟眠勉为其难的把柳涵一划入【弟弟勉强可以利用的朋友】一列。

        苏迟眠说:“我帮你为他准备好了一些水果。”

        苏蕉:“。”

        苏蕉想,看来这位哥哥很及时的得知了柳涵一的情况——大概也守株待兔了很久。

        既然都准备好了,那他不用白不用,毕竟如果他亲自去买果篮的话,本来就没恢复多少的神力值很可能又岌岌可危了——苏蕉甚至能猜到系统如果在的话,会说什么,比如——

        一位矜持而高贵的神明,怎么可以亲自去买果篮呢,真是自甘堕落!

        如果以前的苏蕉会觉得好像太矫情了点,但他现在深以为然。

        尊贵的神明就是不要亲自买东西,这都是信徒和凡人有为神明做的琐事,神明要做的,就是要在保持矜贵的同时,对抗「天灾」,在天灾里保护凡人,积攒功德,解除灾厄与贫困。

        就在他这样想的一瞬间,他忽然有种奇异的,任督二脉被豁然打通的感觉——这是一种非常神奇的感触,仿佛一直蒙着的,困扰的他的壁垒被破除了,那因为召唤了奇怪东西而几乎孱弱的神力值在一霎那就回满了!

        整整两亿的神力在一霎充盈身体,让他感觉几乎要飘了起来。

        会造成这样的感触,大抵是他对于自身「神性」的理解和认同,又更上一层楼。

        身为神明的高贵,矜持,优雅,挑剔,甚至是作,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因为他……不,祂是与「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系统一直强调的,要他维持的逼格,就是身为神明应该有的,最基本的素养——如果他不做这些,不保持逼格,而是以他的人性,以他为人处事的守则来做自己,那他就只能是「人」,而不是「神」,所以神力值会不停的往下掉。

        而如果他做事,愈符合「神」——富贵,强大,傲慢,矜持,慈悲,怜悯,并且善恶分明,那么他就会越来越强,直到完全成为名副其实的神。

        简单而言。

        越是做符合神明的身份的事,就会越强大。

        一边的苏迟眠忽然感觉苏蕉的气质陡然变得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如果说之前的苏蕉会给他一种故作冷漠,甚至因为强撑有些辛苦的感觉,那么现在的苏蕉就是忽然像是习惯了角色,变得坦率,优雅,甚至自然了很多。

        “是想通了什么吗?”苏迟眠想,“还是认可了自己的身份?”

        不管如何,苏迟眠都不反感这种变化。

        他的弟弟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与磋磨,几乎被生活的苦难和他人的恶毒压弯了脊梁,碾碎了骄傲——所以后来的冷漠和防备和骄矜,无论是强撑,还是真正如此,他都无意去拆台。

        以前的误会造成的伤害与苦痛无法挽回,但他以后会尽力去弥补,并且努力的保护他脆弱的弟弟,保护他的骄傲,他的理想,他的一切。

        就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娃娃,黏合的过程一不小心就会被尖锐的刺扎伤,可是那又怎样呢。

        身为兄长,只是会受一点伤,而他本应该好好保护的弟弟,可是在他的轻忽下,生生碎掉了。

        苏迟眠望着少年纤瘦到几乎伶仃的背影,想。

        如果母亲在天之灵,知道她满怀期待生下的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得多心痛。

        苏迟眠忽然有些自嘲。

        因为他只有这样,想想母亲的心痛,他好像才能忽视掉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约约,却绵绵不绝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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