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早有预谋（九）
林偶尔会不声不响做出把人吓一跳的事情。
艾伦想起了从马可那里听来的对女孩子的评价。
“也就说你吃完晚餐后就回房间了，之后她来找你，你也没问她理由就跟着她一起出去了。”
那个“她”指的就是林，作为拥有夸张背景的“红家”的一份子，和她扯上关系的事件会被重视也是正常的。
坐在面对问话的宪兵不知道第几次向艾伦确认，为了不让自己和林的秘密泄露，少年也不知道第几次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没错。”
如果换作平常，宪兵重重复复问同一个问题，艾伦肯定会这群人的办事效率感到愤怒。但正因为自己心里确实藏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他打从心底认识到了这种做法的必要性。
【啪嗒——】
身后的门被打开，被暂时当做询问室使用而拉上所有窗帘的会客室终于透了进些许亮光。
“这边还没有结束吗”
“奈尔团长!”
“以防万一，我们想向他多确认几次。”
负责向艾伦问话的两个宪兵起身敬礼，一阵脚步声来到艾伦身后。
“他只是被林带回来一起休养的普通训练兵，倒不如说这个小鬼才是被牵扯进来的，这边的问话就先结束吧。”
“是！”
得到命令的士兵动作利落拉开窗帘，离开了房间。
艾伦这才总算看清楚被士兵们称为“奈尔团长”的男人。
早在这座宅邸里举行宴会的那天晚上，艾伦就远远见过一次这个男人，当时他和他的夫人正把林藏在身后，帮忙将那些追在林身后要给她介绍自家儿子的贵族打发走，所以艾伦对这个男人的印象还不算太坏。
奈尔走在前面，领着艾伦走出会客室。
“身体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艾伦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从这句话联想到了更多，全部都是关于林的事情。
“奈尔先生，林真的能只看一眼就可以分辨出食物和饮料里面有没有被下毒吗？”
这是刚才在询问中艾伦从宪兵那听来的，因为太过难以置信他不得不找更加值得相信的人确认。
“而且就算吃下去也不会中毒？”
这个年纪的小孩，无论是小男孩还是小女孩总会觉得一些危险的事情很酷，奈尔没好气地劝道：“没什么好羡慕的，如果是我的孩子，我一点都不希望他学会这种事。”
奈尔对艾伦的印象不好，特别是刚才翻阅档案时发现发生在男孩八岁时的某件事。但也许是多余的感情在作祟，想到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子，奈尔决定再听听这个小男孩还想说什么。
只是当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去，他发现少年没有表现出一是艳羡或者兴奋，反倒愁眉苦脸的鼻子和眼睛都快皱到了一起。
“你……是在担心她吗？”
“这是当然的吧？”
内心的担忧被别人曲解，艾伦感到愤怒。但真正让他生气的是自己的无知：“为了不惊动到那两个下毒的女仆，明知食物里被投毒也只能假装没有察觉到地吃下去，之后还偷偷让鹰给宪兵团送信。而我被救了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心只想着自己的事情。”
昨天晚上，林带他到森林去也许一部分确实是为了与埃尔梅罗二世先生取得联系，但现在仔细想想，就算为了避人耳目，以林的力量也不必特地跑到森林去，而且还是几十米高的树上。
直到今天早上被突然出现的宪兵带回这座房子，艾伦才终于得知事件全貌。
林被下毒了。
想要毒害林的人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这件事，雇佣了两个女人让她们在好几年前就来到这座房子工作，为的就是取得林和她父母的信任，等待这对夫妻把重要的女儿单独留在宅邸的那一刻。
不知情的林带着艾伦回到这里，但也在看到午餐的时候察觉到不妥，所以才会在吃完午餐后又让他吃下那种带着苦味的“糖”，据说是能对多种毒药起作用的解毒剂。为了躲避后续可能发生在夜里的暗杀，在向宪兵团发出求救的讯息后又带着艾伦去了树林躲藏。
小孩子有时候会变得很可怕，但小孩子也是最率真的。
艾伦对林的担心被奈尔看在眼里，这个男人心软了：“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普通小孩会有的表现……”
“奈尔先生，艾伦？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林！”
看到林的身影出现在前面，艾伦没有了继续和奈尔说话的心思，径直跑向少女：“你还好吗？我听那些宪兵说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哈哈……”
说到这个，林只能干笑着掩饰尴尬：“我被父亲大人还有母亲大人骂了，说为什么不能灵活地应对，还要把你也牵扯进来。”
就算是林的父母，艾伦也为这般吹毛求疵感到生气：“什么嘛！林，是你的老爸老妈要求太高了！要我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是我一定想不到比这还要好的方法。”
艾伦气急败坏的模样看得奈尔忍俊不禁，也就不在意刚才居然不听完他讲话就跑开了。
“小鬼，你可不要被林糊弄过去。”奈尔走过去指出女孩子真正想要糊弄过去的地方，“在那种情况下这种做法算是可以了，林，以我对你父亲的了解，他就算要说教，在这件事上顶多也就是一句话带过的程度，你被骂的肯定不是这点吧？”
当事人就在眼前，艾伦当然不会放过确认真相的机会：“林，是这样吗？”
没想到立刻就被拆穿，林羞赧地红了脸，眼神游移：“其实……虽然把你牵扯进来，还大半夜把你带到森林去这件事确实是被父亲说了，不过真正被骂是因为……”
“因为？”太过着急了，艾伦不自觉地跟着复述。
“吃太多了……”
“哈？”
艾伦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知是有毒的食物，就算随身携带了解药，吃下去的量也必须时刻留意。”林捂着嘴，心虚地挪开视线，舌尖的味蕾又回忆起了昨天的美味，“因为她们做的料理实在很好吃，想到这两个人以后都不能继续在这里工作，我就比平时稍微多吃了一点。”
“什……”
艾伦后脑勺挂满黑线。哪有人就因为这种理由，明知有毒还要吃下去的？！
“你是笨蛋吗？！”艾伦难以置信地骂出口。虽然一点都不想和那家伙产生共鸣，但他好像有点理解让和林交流时的心情了。
“你还真是……”奈尔也感到一阵无语。
不过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成年人，他很快就看开了：“嘛，毕竟是那个每逢春夏季节就会因为吃蘑菇住院人数剧增的民族，这种理由也不是难以理解。”
“奈尔先生，你说的是什么啊？”艾伦不解地问。男人的发音很标准，但每个单词串联在一起他就搞不懂了。
“学堂应该也有教过吧？这可是政府要求每年春季都必须向一般人普及和强调的注意事项。”奈尔并不介意临时担当起解说的责任，“墙内每年春夏季山上不是会突然冒出很多蘑菇吗？有些蘑菇确实是可食用的，有些是有毒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老师每次都会强调不要随便乱摘山上的蘑菇。”说到这个艾伦就想起来了，可他还是不解，“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奈尔意有所指地看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子：“但有些人明知道有毒还是会吃下去，理由单纯是觉得好吃所以不能错过。虽说会在烹饪前进行特殊处理，但我还是也不理解，明知道有毒的东西从一开始就不要吃不就好了？”
“？”
“不过据说有些霁人还会把有毒的蛇和虫子做成料理，将有毒的植物根部煮汤，和这些相比只是吃几个蘑菇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吗？！”除了满脑袋问号，这是艾伦唯一还能够给出的反应了。
回过神来，艾伦心虚地向身边的女孩子解释：“啊，林，我没有说你不正常的意思，我是说……”
都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了，林当然知道艾伦想说什么。但那张大惊失色的脸实在是太有趣了，出于好玩的心理，林偏偏要移开视线，装出一副沉浸在美好记忆的模样。
“其实，我一直很想再吃一次，炸蝎子和蛇羹。”
“？”
【咔嚓——】
艾伦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石化了。
这个人好可怕！
虽然都是馋嘴猫，但和萨莎是完全不同次元的可怕馋嘴怪物！
原本是相当危险的事情，到林这里却变成了玩笑话一般轻飘飘的存在。想到这里，艾伦不禁发自内心地对眼前的女孩子多了几分尊敬。
男孩子才是被欺负的一方吗？
奈尔实在是看不懂，女孩子这点恶趣味到底是随了父母中的哪一位。他第一次见到林的父亲的时候还是个训练兵，那时他和埃尔文都处在去酒吧还为时尚早的年纪，休息日偶尔会在小镇上打发时间，当时林的父亲被顶上的几个哥哥欺负，被迫换上女装在商业街搭讪……直到在林的父亲和家里断绝关系加入训练兵团，埃尔文才梦碎当场。
“好了，林，不要吓你的同期。”奈尔轻敲了一下女孩子的脑袋，“你看他话都说不出来了不是吗？”
被拆穿的林也不打算解释，不再掩饰地小声笑了起来：“哈哈……”
真是恶趣味的家伙。
一大一小两个男性几乎同时在心里发表感想，神色复杂。
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外面有来了两个急冲冲的宪兵，奈尔提醒道：“这个时间也差不多该吃午餐了。你们两个就先去吃饭吧，我还要去一趟最近的分部。”
“我知道了。”
和林不一样，艾伦与奈尔不熟，简单点头示意就算是道别了。
只剩下两个人，艾伦不再像刚才那样拘谨，林也彻底放松下来。
作为客人，艾伦当然是走在林身边由她领路。
“林，谢谢你救了我。”
面对突然的道谢，林却不像平常一样感到不自在：“你是客人，保证你的安全是我必须做的。”
“……”
竟然说什么“必需”，一般就算说也是用“应该”吧？而且居然将那么重要的事情轻飘飘地说出口。
心脏的跳动在一瞬间打破了规律，少年金色的双眼不自在地看向少女的侧脸，然而在接触到的瞬间却又想移开，
真是矛盾的心情。
总觉得再不说点什么就会显得很逊，到底从何而起具体又朝向何方的胜负欲驱使艾伦开口：“但我还是要说，你下次可不要贪嘴了，明知道有毒还吃下去，万一不小心死掉了怎么办？”
话说到一半，艾伦真心实意地开始为林担心起来。
“还有其他奇奇怪怪的食物也是，这世界上可不是什么活着的东西都能拿来吃的。”
“不要用‘奇奇怪怪’去形容嘛，我们也不是真的什么都吃啊。”林脸颊鼓鼓地反驳，眼神一转，少女已经换上了一副向往的表情，“如果仅仅为了填饱肚子吃饭，人生就没有意义了。真正的吃应该是视觉味觉和心灵的多重享受。”
“……”
你的人生意义也简单过头了吧？
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艾伦选择了沉默。
“咦？”
阳光反射在某处的亮光在林和艾伦面前一晃而过，两人好奇地四处寻找起来。林比艾伦先一步发现深红地毯上显眼的银白，等她再次起身，艾伦也终于看清楚了被少女拿在手里的物件。
“怀表？”
“应该是哪个士兵或者女仆落下的吧？”
这是一个造型简洁古朴的怀表，一时间谁也判断不出拥有者到底是一位男性还是一位女性。
打开表盖，表盘上出现的并不是常见的数字，咋一看倒像是霁人用的文字，但仔细观察艾伦又发现和霁人特有的文字相比略有不同。
记忆的碎片在少年脑内一闪而过：“咦？这个怀表……”
身边人的反应让林感到好奇：“艾伦，你知道吗？”
“这个怀表，我曾经在那个人手上见过。”想到消失在月夜的某个黑发蓝眸少女，艾伦的声音和心一同沉了下来。
“艾……露……？”林挑眉问。
艾伦无言点头。
“那个人”是只有林和艾伦才明白的暗号，不过少女的心思现在并不在这上面：“指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动过，是已经坏了吗？”
这样说着的林已经动手尝试扭动怀表发条，分针已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倒退了好几圈。
眼前有轻柔细碎的片状物飘落，艾伦下意识地伸出指尖接住。浅粉色的碎片边沿微微卷起柔嫩而脆弱，和仅存在于记忆中的那天几乎一样。
“花瓣？”
艾伦紧张地看向四周确认情况，放眼望去，他们已经被数量非比寻常的粉色花瓣包围。
“这是……什么？”少女早已被眼前奇妙的景象惊得楞在原地。
联想到后续也许会出现的情况，艾伦越发变得紧张。
“林！抓紧我！不然不知道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已经紧紧丢扣住女孩子的手腕。
下一秒，粉色的旋风就将两人完全包裹，然后一点一点缩小直至完全在走廊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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